第四章(第7/16页)

“我是不想查,可惜家里有个非要查不可的。”汪士奇强行把文件夹扥过来,手指头敲着封面不打开:“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对吧。”

程诺面无表情:“海洛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人不能用两分法来看,他吸毒,并不代表他就不能去救人。”

“那是当然。但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确实是会不一样。”汪士奇终于揭开了那份新出炉的检验报告,一行行毒理检测数据触目惊心。“袁佳树,28岁,国内无亲无故,与未婚妻徐子倩留学相识,回来后一直在徐家的雪松集团任高管。”汪士奇露出一个坏笑,“哎,海洛因可不像别的,贵着呢,这么大一笔毒资,你说他的未婚妻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你想暗示什么?”程诺眯起眼睛,“徐子倩的尸体早被领回去烧了。”

“对,就是领得太顺畅了,这么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是想暗示我,徐家第一时间火化徐子倩,是为了掩盖她也一起吸毒的事?”

“一起?不一定,但是这位徐小姐应该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汪士奇慢悠悠的合上文件:“前几天为了那个杜蔷薇的案子我去二十三中翻档案,晦气得很,居然有一大半都让水给泡了,又是霉又是烂的,啥也看不出来。当时闲得无聊,想顺手查查徐子倩和袁佳树的学籍联系,这一查不得了,有趣的事情出来了……”

“怎么?他们是同学?”

“不,比那有趣多了……根本就没有徐子倩这个人。”汪士奇压低了声音故作诡秘,程诺却完全不为所动,他只好清了清喉咙,自个儿把话接下去,“咳,反正就是都查遍了,她登记的教育背景是康定路小学,培萃中学,初高中直升,可是这两所学校里并没有她的学籍记录。我当时脑子一热,又去调了她的户籍档案,真的改过,但改之前的原件全都不见了,成年以前一片空白,问起来就一句,非正常损毁。”

“改身份改到这个地步,确实是有点意思了。”程诺的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不是犯罪嫌疑人,不好说查就查吧。”

汪士奇站起身,得意地眨眨眼睛:“那是当然,但如果不是为了查案呢?”

下午一点,雪松大厦一楼大堂。

“站住!谁让你们往里进的!”

听到一声呵斥,汪士奇的脚步停下来,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以及轮椅上的郑源被四个身形魁梧的安保包围。

“别紧张啊大哥,过来做个采访而已,不至于这样吧。”汪士奇笑嘻嘻的,可惜对方并没有跟他一起笑的打算。“你是警察吧?”

“他今天不是以警察身份过来的。”郑源掏出记者证,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你看,我腿都这样了,请个朋友推我一把不犯法吧。再说了,就算他是警察,怎么就不能来了?难不成,你们这里有什么不能查的东西?”

郑源的话明显激怒了对方,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动手,背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闹什么呢?”安保们回头一看,气焰瞬间矮了下去,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徐总。”

郑源抬头看着走近的男人,脑后见腮,天生反骨,人有些胖,但并不显得亲切。徐雪松,一手带起整个雪松集团的大佬,传说早年走私起家,新千年之后洗白上岸,成了本市知名企业家。他上下打量一眼两人,对着郑源开了口:“你就是那个记者?”

“对。我约了今天下午的采访,关于令千金在高通广场连续杀人案里的遭遇。”徐雪松闻言,脸颊肌肉细微地一抽,郑源看在眼里,话锋一转,说:“我知道,斯人已逝,提起这件事会让您很痛苦。外面的新闻重点都在袁佳树身上,关于他如何见义勇为,如何舍生取义,但对于徐小姐却着墨甚少,我觉得,一个人的行为不应该孤立来看,徐小姐能与这么优秀的青年相爱,生前必然也是一对伉俪,甚至可以说,徐小姐对袁佳树的正面影响同样是造就英雄的重要条件。我觉得忽略掉这一点是很可惜的,所以我给您的助理打了十一通电话,希望您能配合我为徐小姐正名。”

“就算是这样,我记得我也并没答应你今天的采访。”

“是没有答应,所以我才想来这里碰碰运气。”郑源堆起笑脸:“就算您不接受采访,能采访到徐小姐的同事、下属,也是很有价值的——当然,是在大家的午休时间。这个,您总不该反对吧。”

徐雪松直视郑源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我给你们一个小时,跟我谈,完成采访就离开。公司里因为这件事波动很大,记者们来来往往也很多次了,我不希望员工再受到骚扰。”

徐雪松说完,转身走了,一个高挑的女秘书走过来接待。她跟得紧,郑源不好说话,他对汪士奇撇撇嘴,汪士奇立马一个搭肩就贴到了秘书身边:“这位姑娘,看你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汪士奇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套装里的领口边缘,女秘书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突然遮着胸一拧头先走了,汪士奇笑嘻嘻地收回目光,冲郑源比了个“V”。

半路,汪士奇弯腰在郑源耳边哂笑:“够能的啊,这都是哪里掰出来一套一套的,我都快给你唬住了。”

郑源低声说:“少废话,等会儿就看你的了。”汪士奇缩了回去,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这个笑容一直保持到郑源在总裁办公室里落座,接过一杯茶,终于打开笔记本的一瞬间。

“哎哟,不行,肚子疼。”汪士奇突然拧着眉毛捂着肚子“嗷嗷”直叫。徐雪松皱着眉,让秘书领他去洗手间。郑源担忧地望向门口,只来得及捕捉到汪士奇若有似无的一笑。

即使郑源早有心理准备,当真面对徐雪松的时候也不免吃了一惊——对面的男人完全不像刚刚死了独生女儿的样子,他的脸皮像一个金属的面具,每一条纹路的牵动都是机械的,冷的,没有人气的。他说起徐子倩的种种过去就像在宣读财务报表,不管郑源怎么旁敲侧击,始终匀速而有条理。这样寡淡的垃圾问答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郑源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吴汇拍到的徐子倩,唯一一张清晰正面,她面对镜头,视线落在靠右的地方,风扬起她的头发,缎子般闪闪发亮。郑源说:“这是凶手拍下的令爱。27岁,正是一生中最好最美丽的年纪,他下了如此毒手,您为什么毫不追究?”

如果郑源是一个摄影家的话,他确信那一刻就是一个决定性瞬间,因为在那微妙的百分之几秒,徐雪松的面具悄悄松动了一点,他轻喘了一下,低声说:“这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