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寄芳笺遥传故人影,绣樱柳难觅檀郎踪(第4/7页)
“有点小麻烦!”桑卫兰眉头微皱,“会是谁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谙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快说吧,别再卖关子了!”
“我叔叔曾经在日记里写过,要想破东方惨案,就一定找到四君子。
但在东方惨案发生后半年,周拂尘就已经死了;东方楚在东方惨案的前三年就去了日本,一直没有回国。
而李楚岑与柳忆湄在惨案发生后就音信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很多人不惜花重金寻访他们的下落,都一无所获。
我也曾暗中打听,但毫无结果……你看,在这个时候,若希儿回国,即将继承财产,还有郑涵,来寻找父亲的真正死因,这时却有人给咱们送来李楚岑的地址。
送地址的人是谁?他送地址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地址是真是假?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他还送去给谁?他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址的?……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很值得玩味呢?”
他抛出了一堆问题,然而夏谙慈却没有被他引牵,她敏锐地发现了其他的问题。
桑知非一生无子。
所以他死后所余财产由长兄桑知是唯一的儿子桑卫兰所继承。
而据桑卫兰所说,他只有年少的时候来过上海两次,一直生活在香港,直至叔叔死后半年,他才来上海继承遗产。
而在桑知非死后不到两个月,他的房产“桑庐”就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光了,所以桑卫兰应该没有机会见到叔叔的日记。
并且,桑卫兰一直在追查李楚岑与周拂尘的下落,似乎也不像他自己所说,对“东方惨案”漠不关心。
“你看过二叔的日记?还查访过四君子的下落?你不是不想管这件事吗?”
“夏老板,”桑卫兰脸上带着点揶揄的笑,仿佛在讥笑她不通世故,“我二叔只有一个女儿,也很早就去世了,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难道就不会给我写信吗?信中就不会提及一些关于东方惨案的事吗?他难道就不透露任何线索吗?我不想理会并不代表我不好奇。
我从没想过当皇帝,不代表我对宫廷斗争,宫闱秘事不好奇;我从未想过要娶荷里活的明星,但我喜欢听她们的风流韵事,你懂吗?”
“我知道,我知道,”夏谙慈马上表示理解地说,“你不想作摄影家,但不代表你对人体摄影没有兴趣;你不想钻研古典文学,但你却能对《金瓶梅》、《肉蒲团》、《如意君传》、《灯草和尚》如数家珍;你不想当画家,却藏了无数压箱底的春宫,保证你们家这一辈子都不会起火……”
“哎哟哎哟……”桑卫兰忙道,“不是早被你抢过去烧掉了吗?”
“谁知道呢?”夏谙慈有些忿忿地说。
桑卫兰表面上略显尴尬,心中却庆幸不已:终于被他遮掩过去了!如果夏谙慈知道是桑卫兰自己烧了叔叔留给他的“桑庐”,不知要作何感想?
16年前,18岁的桑卫兰在报上得知东方惨案的经过和二叔桑知非的遗嘱后,决定只身北上,闯荡上海滩。
当时的他父母双亡,虽然是长孙,在家族中却不太受待见,亲戚离弃,身无长物,只余满腔热血,雄心勃勃,还有与生俱来的胆识与谋略。
他高调地宣称即将南下继承叔叔的财产,私下里却提前两天来到了上海。
18岁的桑卫兰年少轻狂,称履薄衫。
旧“桑庐” 舒适奢华如宫殿,他只是不屑的打量。
“桑庐”集桑知非毕生心血而成,里面不但有桑知非所搜集的珠宝古董,大量私财。
单单一座当时沪上少有的花园洋房“桑庐”,价值便不可估量。
无端继承这样一大笔财产,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晚的夜很黑,风很大。
桑卫兰举着一个小小的袖珍电筒,在欣赏完这座洋楼,认真挑选了几件古董之后,细细将柴油浇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之后,微笑着点燃了它。
一时间,火随风起,火光冲天。
他潇洒地转身,躲在隐蔽的角落,悠然地欣赏着腾空的火势以及赶来救火的、忙乱的人群。
“东方惨案”太恐怖太惨烈也太诡异了。
桑知非怕给侄子留下祸患,留下巨额财富的同时,并未留下多少相关的案宗与笔记,但是,但是别人会这么想吗?有多少人妄图夺取自己手中根本不存在的秘密?或者有人已磨刀霍霍,将刀刃对准了自己?桑卫兰才不会因此恐惧烦恼,他只是悄悄地、果断地烧掉它。
这并不是桑卫兰火烧“桑庐”唯一的解释。
更深层的原因是,当时的桑卫兰太狂妄太骄傲了,迫不及待地大展拳脚一飞冲天,拼出一个坦荡前程光明未来。
他只想赤手空拳一跃而起,而叔叔的这笔遗产无疑是在他脚下踮了块砖头,或是说让他冲刺的赛程缩短了距离。
对他来说,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质疑,让他辉煌的起点打了折扣,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来取。
说完这句话,他烧掉了“桑庐”。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巨产,化作一片只余灰烬与残垣的空地。
两天后,《申报》的记者在上海的车站拍到了桑卫兰下车的情景。
无数人揣着幸灾乐祸的心理表述着对这个少年的同情:到嘴的金鸭子又飞掉了,换成任何人也会沮丧不已。
而桑卫兰则声称:为了生计所迫,他将拍卖掉所有自己与桑知非的通信。
上海滩又一次沸腾了!人们迫不及待地抢阅《申报》,却失望地发现信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桑卫兰与二叔桑知非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们想象中的亲密。
桑知非没有亲生子女,而长兄桑知是与长嫂过世很早,把财产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桑卫兰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了。
叔侄双方客气得近乎生疏,遣词用字皆是空泛的套话,就这种谈话氛围而言,即使桑知非隐匿了一部分信,也没有提到“东方惨案”之真相的可能。
人们窥私探秘而不得,失望之余大骂桑卫兰。
他的父亲早死,叔即为父,而叔叔尸骨未寒,就为了蝇头小利,卖掉了他的亲笔信件。
背典忘祖、卖亲谋利、不顾廉耻、见利忘义是最常用的词句,毕竟,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不孝”。
桑卫兰对此从不在乎,也不解释,他一生重利不重名。
他心里有数,自己省去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极少有人怀疑火烧“桑庐”是出自他的策划与操作。
又有谁会相信,这件事中所表现出的胆识、魄力、城府与心计,是出自一个18岁的少年?
即使今天想来,桑卫兰也为之陶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