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页)

“你有证据吗,理查德?关于我妈杀人的证据?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理?”

“明天搜索令就会下来。她应该还留着牙齿。我是看重你才告诉你这些。我尊敬你,也相信你。”

“好吧。”我说。堕落在我左膝上着火。“我必须把艾玛带走。”

“我们今晚还不会行动。你必须回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表现得越自然越好。我明天再找你做笔录,你的口供会对案情大有帮助。”

“她长期以来一直在伤害我跟艾玛,她乱拿药给我们吃,对我们下毒。”我又开始想吐。

理查德的手从我大腿上移开。

“卡蜜儿,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们就找你做检测了。这对破案很重要。”

“谢谢你的关心,理查德。”

“卡蜜儿,有没有人说过你太敏感了?”

“从来没有。”

盖拉站在我家门口,好像守护神,守候我们在山顶的家。她一闪身,便没了踪影。在我把车开进车廊时,饭厅的灯点亮了。

火腿,门还没开我就闻到味道了。配菜是玉米和羽衣甘蓝。大家跟演员一样,在台上就位。场景:晚餐时间。我妈坐在主位,两边坐着亚伦和艾玛,我妈正对面摆着我的盘子。盖拉帮我拉开椅子,然后悄悄回到厨房,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看护服。我今天真是受够看护服了。地板下面,洗衣机轰隆轰隆在震动,跟往常一样。

“哈啰,小宝贝,今天开心吗?”我妈提高音量问。“坐吧,我们在等你回来开饭。你马上就要走了,大家应该齐聚一堂吃顿团圆饭。”

“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们就要逮捕你的小情人了,宝贝。我的消息该不会比记者还灵通吧?”她转头看一看亚伦和艾玛,宛若周到的女主人,堆着笑,把开胃菜分给宾客。她摇了摇小铃铛,盖拉用银盘端着火腿进来,火腿肉颤悠悠的,像果冻一样。一片菠萝切片黏稠地顺着银盘边缘滑下来。

“你来切,爱多拉。”亚伦说,妈挑眉。

她一边切,金发一边舞动,她把与手指同宽的火腿片盛在盘子上,依序传给大家。艾玛传给我,我摇了摇头,再传过去给亚伦。

“不吃火腿。”我妈嘀咕,“还是长不大啊,卡蜜儿。”

“不吃火腿就是长不大?那我的确还没长大。”

“你觉得约翰会被处死吗?”艾玛问我,“你的约翰会变成死刑犯吗?”我妈让她穿着白色的背心裙,上面点缀着粉红色缎带,还帮她绑了两条紧紧的辫子。她的不悦如恶臭般袭来。

“密苏里州还有死刑,再说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我说。

“现在还用电椅吗?”艾玛问。

“不用。”亚伦说,“乖乖吃你的火腿。”

“现在都用毒药注射。”我妈嘀咕道,“像让猫咪安乐死那样。”

我想象我妈被绑在轮床上,上一秒还在跟医生谈笑,下一秒针头就插进她的血管里。死在有毒的针头下,很适合她。

“卡蜜儿,如果可以让你选,你想当童话故事里的哪个人物?”艾玛问。

“睡美人。”一辈子都在睡觉,听起来很不错。

“我要当普西芬尼[2]。”

“没听过。”我说。盖拉夹了羽衣甘蓝和新鲜玉米到我盘子上。我强迫自己动叉子,一次吃一粒玉米,边嚼边想吐。

“她是冥后。”艾玛笑盈盈地说,“她因为长得太漂亮,被冥王抓到地底下当皇后。她妈妈很生气,逼冥王把女儿还给她,可是她一次只能回家半年。所以普西芬尼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待在阴间,一半待在阳间。”

“艾玛,这种角色有什么好喜欢的?”亚伦说,“你这孩子真吓人。”

“我觉得普西芬尼好可怜,就算她回到阳间,因为她曾到过阴间,所以大家还是很怕她。”艾玛说,“而且就算她跟妈妈在一起,也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到地底下去了。”她咧着嘴对着我妈笑,叉了一大片火腿放进嘴里,然后洋洋得意起来。

“盖拉,我要糖!”艾玛对着饭厅门口大喊。

“摇铃,艾玛。”我妈说。她的刀叉连动也没动。

盖拉拿了一碗糖进来,舀了一大匙撒在艾玛的火腿和切片西红柿上。

“让我来。”艾玛不满地说。

“让盖拉来。”我妈说,“你每次都撒太多。”

“约翰死了你会难过吗,卡蜜儿?”艾玛说着,吸吮火腿的蜜汁。“是我死了你比较难过,还是约翰死了你比较难过?”

“我不希望再有人死掉。”我说。

“风谷镇已经死太多人了。”

“你听你听。”亚伦说。

“还是有人该死。约翰就该死。”艾玛继续说下去,“就算他没有杀人,他也还是该死。他妹妹死了,他也不用活了。”

“照你这么说,那我也该死。因为我妹妹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说完,我又塞了一颗玉米粒到嘴里。艾玛仔细打量我。

“或许吧。但我喜欢你,我不希望你死掉。你说呢?”她转头看着妈。我突然想到,艾玛从来不叫我妈——不管是“妈咪”“妈妈”还是“爱多拉”,就好像她不知道我妈的名字,但又不想被发现。

“玛丽安过世好久了,我想我们早该跟她一起死的。”她消沉地说,但马上又开朗起来。“但我们没有死,日子也还是照样过下去,不是吗?”她摇一摇铃,盖拉进来收餐盘,她像一匹年老体弱的狼,绕着餐桌打转。

点心是橘红色的水果冰沙。我妈蹑手蹑脚地从橱柜里拿出两支水晶酒杯,走回来时粉红色的眼眶湿湿的。我的胃翻腾了一下。

“卡蜜儿跟我,我们要到房间里喝一杯。”她对着亚伦和艾玛说。她照了照橱柜上的镜子,抿了抿头发。为了这一刻,她连衣服都换好了。明明是晚餐时刻,她却穿着睡衣。我跟在她身后上了楼梯,就像小时候她唤我的时候一样。

接着,我进到了我最想去的地方——她的房间。宽大的床铺上,枕头像藤壶一样冒出来。墙壁上镶着全身镜。那片大名鼎鼎的象牙地板把室内反射得熠熠生辉,我们好像身处在一个月光皎皎的雪域世界。她把枕头扔到地上,掀开棉被,示意我坐到床上,然后才靠在我身边坐下。玛丽安死后,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有好几个月都不肯见我,我知道想蜷缩在她身边是奢求中的奢求。如今我终于一偿宿愿,只可惜已经晚了十五年。

她用手指梳顺我的头发,递上一杯饮料。我闻一闻:焦糖苹果的味道。我僵硬地接过来,没有动口。

“我小的时候,你外婆曾经把我带到北林去扔掉。”我妈说,“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很冷淡,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她根本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说上车。我没穿鞋子。到了北林,她牵着我的手走在小路上,走得很急,然后我们突然离开小路,她甩开我的手,叫我以后不要再跟着她。我那时候才八岁,还很小。等我走回家,脚上都是一条一条的刮痕,她从晚报后面探出头来瞥了我一眼,然后就走回房间,就是这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