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14页)
“我们要赶不上晚饭了。”他说。
“管它呢!”她递给了他一杯酒。
她太累了,不想喝酒,真的。她有点困了。车子开得快得吓人。她让大卫喝了大半瓶香槟。他开始用口哨吹起《圣路易慢四步爵士舞曲》。
在灯光管制下在英格兰驰骋,实在不可思议。人们怀念战前的灯光:村舍前廊和农舍窗口的灯光,大教堂尖顶和小客店招牌上的闪光,以及——最大量的——附近城镇万盏灯火在远处低低的天际闪闪发光。即使一个人能够看得见路,他也瞧不见路标:它们早已全部被拆掉,好让跳伞而至的德国间谍不辨东西(仅仅几天之前,在米德兰,农民们发现了降落伞、无线电和地图;但由于这些东西四周有脚印,所以当局认定,并没有人真的在此降落,整个事件不过是纳粹故布疑阵,试图在居民中间造成恐慌罢了)。不过没有路标也没关系,反正大卫认得去伦敦的路。
他们爬上一道长山坡。小巧的汽车轻捷地上着坡。露西半睁着眼睛,盯着前面的漆黑一片。山的下坡陡峭曲折。露西听到远处一辆车正在接近的轰鸣声。
大卫快速弯来转去,敞篷车的轮胎在地上擦着,吱吱作响。“我看,你开得太快了。”露西温和地说。
车尾向左打滑。大卫换成低挡,却有些担心如果刹车,会造成再次打滑。避着光的车头灯勉强照出了两侧的隔离墩。前方的道路出现了向右的急转弯,大卫又控制不住后轮了。那条弯道似乎无穷无尽。小汽车滑向一边,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往回走了,然后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打转。
露西尖叫:“大卫!”
月亮突然露出了头,他们看见了那辆卡车,正在蜗牛似的吃力爬上山坡,从鼻子状的引擎罩处喷出浓烟,在月色中一团银白。露西可以看得见司机的面孔,甚至他的布便帽和胡子;还能看到他踏住刹车,吓得大张着嘴。
这时,小车又向前走了。要是大卫能够重新控制住车子,刚好可以擦过卡车。但他猛打方向盘,踩下了油门,这就铸成了大错。
小车和卡车迎面撞在了一起。
4
外国有间谍,所以英国也要有个军事情报局。但似乎军事情报局这个名称太直接,所以人们都喜欢用它的简称MI[10]。一九四〇年,MI是陆军部的一部分。当年,这个机构的编制如杂草一样蔓延,变得愈来愈大——这是不足为奇的。MI的各单位以不同的序数来称呼:军情九处经营从战俘营通过欧洲沦陷区抵达中立国的逃亡路线;军情八处监听敌人电台的讯号,其价值抵得上六个团的兵力有余;军情六处则负责向法国派遣特工。
一九四〇年秋,珀西瓦尔・高德里曼教授加入的是军情五处。在一个寒冷的九月的上午,他来到了设在白厅内的陆军部。
在和平时期,军事情报局的人员清一色是军职人员,但这时高德里曼却发现,军事情报局里增加了许多非军职人员,而在军情五处,有一半人都是他的旧识,这使他感到很高兴。他第一天到那里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和他同一个俱乐部的律师、和他是大学同学的历史学家、和他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的档案管理员以及他最喜爱的侦探小说家。
上午十时,他被带到特里上校的办公室。特里显然已经工作了好几小时:从他字纸篓里扔的两个香烟盒就可以知道。
高德里曼说:“现在我该叫你‘长官’了吧?”
“这里没那么多啰唆,珀西,叫‘安德鲁舅舅’就蛮好。坐下吧。”
特里身上那种精悍利落的劲头,是他们在萨伏伊进午餐时所没有的。高德里曼注意到,他毫无笑容,眼睛总是在办公桌上一叠没读过的电文上瞟来瞟去。
特里看了下他的表,说:“我要把情况简单地向你说明一遍,把那天午饭我开了头却没有讲完的事给讲完。”
高德里曼微微一笑:“这回我不会再那么趾高气昂了。”
特里又点燃了一支烟。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卡纳里斯派到英国的间谍都是些废物(特里讲起这话来的样子,就像他上次跟高德里曼的谈话只是中断了五分钟而不是三个月),多萝西・奥格拉迪就是个例子:她在怀特岛上窃听军用电话时被我们抓住了,她往葡萄牙写信所用的隐形药水在玩具店里都买得到。
九月份卡纳里斯又派出了一批新间谍。他们的任务是侦查英国,为入侵作准备:把适于登陆的海滩、可供运载军队的滑翔机降落的机场,还有道路、坦克陷坑、路障和铁丝网设施等,一一标在地图上。
这批间谍是一些随便挑选、训练欠佳而又装备不良的无用之辈。最典型的例子是九月二、三日两夜到达的那四个人:迈尔、基布姆、庞斯和沃尔德伯格。基布姆和庞斯是黎明时分在海思附近着陆的,他们还在沙丘中拔不出腿、越陷越深时,就被萨玛赛特轻步兵团的二等兵托勒维抓住了。
沃尔德伯格倒是向汉堡发出过一份电文:
安全抵达。文件已毁。距海岸两百公尺处有英军巡逻。海岸上有褐色铁丝网,五十公尺外有铁路枕木。没有地雷。士兵很少。未完成的碉堡。新修的公路。沃尔德伯格。
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连代号也没有一个。他这份情报质量之差,可以从他对英国法律规定的一无所知上得到佐证:他竟然在早上九点走进一家酒馆,要一夸脱的苹果酒[11]。
(高德里曼听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而特里却说:“等一等——更可笑的还在后边呢。”)
酒店老板叫他十点再来,还建议他利用这一小时去看看村里的教堂。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真的在十点整的时候回来了,当场就被两名骑自行车的警察一下子给逮住了。
(“这简直像《又是那个人》的情节了。”高德里曼说。)
迈尔是几小时后被发现的。随后几周里,又有十一名间谍落网。他们大多是踏上英国的土地没出几小时就被捕的,几乎全部被处以绞刑。
(“几乎全部?”高德里曼问。特里说:“不错,有两个人被解送到我们的B-I(a)科。一会儿我还要谈到这件事。”)
剩下的在埃里着陆,其中一个是厄恩斯特・韦伯-德罗尔,是个知名的杂技演员,在爱尔兰有两个私生子(他曾以“世界最强壮的人”的称号在爱尔兰巡回演出过)。他被警备队逮捕,罚款三英镑,然后移交给了我们的B-I(a)科。
另一个叫赫尔曼・戈茨,他跳伞误入北爱尔兰,而没有落到埃里。他遭爱尔兰共和军劫掠之后,身穿皮内衣泅渡了博伊恩河,最后吞服了自杀药片而死。他有一个手电筒,上面标着“德勒斯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