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4页)

“还行,”斯特莱克说,“你呢?”

“也还行吧,”阿尔学他说话,“还行,不算太糟。”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法国式耸肩。阿尔曾在萝实学院,那家瑞士的国际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因此肢体语言仍依稀带有在那里接触到的欧洲大陆风格。不过,他的回答中蕴含着某种东西,某种斯特莱克每次跟他见面都能感觉到的东西:阿尔的负疚感,他的防范心理,似乎因为过得比哥哥优渥舒适而准备受到指责。

“你喝点什么?”阿尔问,“啤酒?来杯佩罗尼怎么样?”

他们在拥挤的吧台前并排坐下,面对摆满酒瓶的玻璃搁架,等候自己的座位。长长的餐馆里人头攒动,天花板上用工业金属塑造出别具风格的波浪,地毯是天蓝色的,远处那座燃烧着木头的大炉子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斯特莱克环顾四周,认出一位知名雕塑家、一位大名鼎鼎的女建筑师,和至少一位著名演员。

“听说了你和夏洛特的事,”阿尔说,“真可惜。”

斯特莱克猜想阿尔可能认识某个跟夏洛特相熟的人。阿尔跟一大帮富豪打得火热,说不定其中就有人认识未来的克洛伊子爵。

“是啊,”斯特莱克耸了耸肩说,“这样也好。”

(他和夏洛特曾经坐在这里,坐在这家美妙的湖滨餐馆里,享受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四个月后,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四个月的伤害、煎熬,心力交瘁……本来是你的。)

阿尔叫住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跟她打招呼,她把他们带到餐桌旁。另一个同样漂亮的年轻男子给他们递来菜单。斯特莱克等阿尔点了酒水,又等侍者离开之后,才解释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四星期前的一个晚上,”他对阿尔说,“一个名叫欧文·奎因的作家跟他的代理在这里吵了一架。据大家说,当时整个餐厅里的人都看见了。奎因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之后不久——大概几天之内,也可能就在当晚——”

“——被人谋杀了。”阿尔一直张着嘴听斯特莱克说话,此时插言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尸体是你发现的。”

从他的语调里可以听出,他渴望了解更多的细节,但斯特莱克未予理会。

“这里可能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我——”

“但凶手是他妻子呀,”阿尔不解地说,“他们已经把她抓了起来。”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说,把注意力转向纸质菜单。他以前就发现,阿尔虽然从小就被各种关于父亲和家人的不实报道所包围,却似乎并没有把他对英国媒体的正当怀疑扩展到其他话题上。

阿尔的学校有两个校区,夏天在日内瓦湖畔上课,冬天去往格施塔德,下午溜冰、滑雪。阿尔是呼吸着价格高昂的山区空气长大的,身边围着一群名人的孩子。那些遥远的面目狰狞的小道消息,只是他生活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至少,斯特莱克是这么解读阿尔跟他说过的关于小时候的寥寥数语。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重新抬起头来时,阿尔说。

“不是。”

“哇。你又要来一次卢拉·兰德里案?”阿尔问,咧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不对称的目光增添了一份魅力。

“正是这么想的。”斯特莱克说。

“你想要我找服务员打听打听?”阿尔问。

“一点不错。”斯特莱克说。

阿尔因为有机会为斯特莱克效劳而显得欣喜若狂,斯特莱克看了觉得既好笑又感动。

“没问题。没问题。我去给你找个体面的人。卢卢去哪儿了?她是个很机灵的家伙。”

点完餐后,阿尔悠闲地往卫生间走去,看能不能找到机灵的卢卢。斯特莱克独自坐着,喝着阿尔点的天娜干红,注视着穿白制服的厨师在开放式厨房里干活。他们都很年轻,技术娴熟,效率很高。火苗腾起,刀起刀落,沉重的铁锅被搬来搬去。

斯特莱克注视着弟弟阿尔闲庭信步地走回桌旁,身后跟着一个系白围裙的黑皮肤姑娘,心想,他并不笨,只是……“这是卢卢,”阿尔说着,重新坐下来,“她那天晚上在场。”

“你还记得那场争吵吗?”斯特莱克问,注意力立刻集中到这个姑娘身上,她太忙了,没工夫坐下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哦,记得,”她说,“吵得可大声了。整个餐馆一下子就安静了。”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吗?”斯特莱克说,急于证实她目睹的确实是那场争吵。

“很胖,戴一顶帽子,是啊,”她说,“冲一个灰头发的女人嚷嚷。是啊,他们吵得可厉害了。对不起,我得去——”

她说着就走了,去给另一桌的客人点餐。

“等她回来我们再把她抓住,”阿尔安慰斯特莱克,“对了,埃迪向你问好。真希望他也能来这儿。”

“他最近怎么样?”斯特莱克假装感兴趣地问。阿尔积极地想跟斯特莱克建立友谊,而他的弟弟埃迪却显得很淡漠。埃迪二十四岁,是自己组建的那个乐队的主唱。斯特莱克从未听过他们的音乐。

“他很了不起。”阿尔说。

两人沉默下来。开胃菜上来了,他们默默地吃着。斯特莱克知道阿尔在那些国际文凭课程上成绩优异。一天晚上,斯特莱克在阿富汗的军营帐篷里,从网上看见阿尔十八岁时的一张照片,他穿着奶油色的外套,胸前的口袋上有一个饰章,长长的头发飘向一侧,在日内瓦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金光。罗克比用胳膊搂着阿尔,满脸洋溢着慈父的骄傲。这张照片很有新闻价值,因为罗克比以前的照片都没有穿西服、打领带的。

“你好,阿尔。”一个斯特莱克熟悉的声音说道。

斯特莱克吃惊地看到,丹尼尔·查德拄着双拐站在他们面前,天花板上工业金属的波浪在他的秃顶上映出各种微妙的光斑。这位出版商穿着暗红色的敞领衬衫和灰色西服,在这群不修边幅的人中间显得时髦潇洒。

“哦,”阿尔说,斯特莱克看出他在努力回忆查德是何许人,“嗯——你好——”

“丹尼尔·查德,”出版商说,“我们见过,我跟你父亲谈过他自传的事。”

“哦——哦,没错!”阿尔说,站起来跟他握手,“这是我的哥哥科莫兰。”

如果说斯特莱克看见查德靠近阿尔时感到意外,那么跟查德看见斯特莱克时脸上显出的那份惊愕相比,他的意外根本不算什么。

“你的——你的哥哥?”

“同父异母的哥哥。”斯特莱克说,看到查德显得一头雾水,他暗暗感到好笑。他这个为钱卖命的侦探,怎么可能跟这个风流公子是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