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贝尔登夫人的叙述
可憎、无坚不摧的贪念,
你是爱情与名誉永远的敌人。
——《受困的雅布兰》
不法勾当绝不成功,
如果没有女人的协助。
出处同上
到七月份为止,我认识玛莉·利文沃兹正好满一年。当时的我生活极为寂寥,喜欢美丽的事物,讨厌下流的东西,生性受浪漫且不寻常事物的吸引,却因本身环境并不富裕,守寡的日子也很寂寞,每天除了缝纫还是缝纫,于是我开始认为一成不变的老年阴影就要降临在我身上了。有一天早上,正值我最沉闷的时刻,玛莉·利文沃兹跨过了我的门槛,一个笑容就完全改变了我生命的方向。
你听来可能觉得夸张,因为她来拜访我,是听说我缝纫功夫到家,想要前来得到指教。不要觉得夸张,如果你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天,注意到她接近我时的神情,你就能原谅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老女人愚蠢的地方,因为她认为这位可爱的年轻女士美若天仙。事实上,她的美丽与魅力深深令我着迷。几天后她再度来访,俯卧在我脚边的板凳上,说她对旅馆里的闲话和喧嚣感到厌倦,能够跑来躲在这里真好,让她能够像小孩一样撒娇。我当时深信,这就是我人生最真实的幸福。我以温暖的态度回报她,没多久后就发现她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几乎都是她要求我讲故事给她听。
隔天她又来听我的人生故事。再隔一天,她又来了,脸上总是带着热切的企盼和充满笑意的眼神,讨人喜欢又心神不宁的双手碰到任何东西都紧紧握住不放,直到将握住的东西捏碎为止。
到了第四天,她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第六天也没有。我开始感觉到之前的老年阴影又回到我身上了。有一天晚上,正当夜幕逐渐取代黄昏时,她偷偷从前门进来,悄悄来到我身边,用手蒙住我的眼睛,发出低沉而悦耳的笑声,把我吓了一跳。
“你对我没辙吧!”
她一边大叫,一边将斗篷扔到一旁,露出全套晚礼服的装束。
“我也对自己没辙。听起来很傻,不过我必须要跑开一阵子,必须找人说点悄悄话。告诉你,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这是我一辈子头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女人,感到自己是个皇后。”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娇羞与骄傲相互搏斗着。最后她披上斗篷,笑嘻嘻地说:“你有没有遇到过会飞的小精灵?有没有月光带着玛莉的笑容、玛莉的雪白绸缎以及闪亮的钻石短暂地照入过你的牢房?说啊!”
她拍拍我的脸颊,笑得很诡异,即使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我一想起来还是泪水盈眶。
“这么说来,你的王子出现喽?”
我低声说,意思是指上一次她来时我说给她听的故事。故事中的女孩在贫穷中等待了一辈子,希望英勇的骑士能够将她从茅舍带至皇家庭院。她曾嫌弃一个仰慕她的农家子弟,后来当农家子弟带着为她积蓄的大笔财富来到她门前时,这个女孩却已撒手人寰。
她一听到王子就脸红起来,往后退到门边。
“我不知道,恐怕不是吧。我——我还没有想那么多。王子没有办法那么轻松就到手的。”她喃喃自语。
“什么?你要走了?”我说,“自己一个人?让我陪你走。”
然而她摇摇仙女头说:
“不行,不行,你跟着来会破坏浪漫气氛的。我像小精灵一样飞来,也会像小精灵一样飞走。”
说完,她就像一道月光消失在夜色中,向街上飘然而去。
等到她再度来访时,我注意到她的举止充满热情,比上次见面时欲迎还羞的神情更加明显,这表示她的芳心已经被情人打动。和往常一样,我在故事结尾时总会以热吻和婚姻快乐收场,她却在临走前用忧郁的语气暗示。
“我永远也结不了婚。”然后长叹一声。
我因此大胆直言,大概是因为她没有母亲吧。
“为什么?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拥有朱唇的女士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结婚?”
她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视线往下移开。我担心触犯到了她,感觉很过意不去,而她突然用平稳却低沉的语气说:“我说我永远结不了婚,是因为讨我欢心的人,永远无法成为我的丈夫。”
我本性中潜藏的浪漫情怀立刻活跃起来。
“为什么不行?你在说什么?快告诉我。”
“没什么好告诉你的,还不是因为我这么软弱,”她说的不是“陷入爱河”,因为她心高气傲,“才会欣赏一个我伯父永远不准许结婚的对象。”
她起身作势要离去,但我拉住她。
“你伯父不准你和他结婚?”我重复,“为什么?因为他没钱?”
“不,伯父爱钱,不过没有爱到那种程度。何况克拉弗林先生也不穷。他在自己的国家拥有一栋漂亮的房子——
“他自己的国家?”我打断,“他不是美国人?”
“对,”她说,“他是英国人。”
我实在看不出她为什么说得如此困难,不过我假设她内心正受到回忆的折磨,所以继续问道。
“那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他不够——”我准备说“专情”,但忍住没说。
“他是英国人,”她用之前痛苦的口气强调,“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伯父永远不会允许我嫁给英国人。”
我呆呆地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理由可以这么简单。
“伯父对这件事的执著,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她再度开口,“与其要求他让我嫁给英国人,不如要求他让我投水自尽来得容易。”
比我还有判断力的女人必然会说:“照你这么说,为什么不干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要和他跳舞、聊天,让你对他的倾慕演变成爱慕?”然而我当时一心想的都是浪漫的故事情节,而且对她伯父的偏见既无法谅解,也不能苟同。我说:“简直是霸道嘛!他为什么对英国人如此痛恨?就算他真的痛恨英国人,你又何必约束自己,为的只是顺应他不合理的想法?”
“为什么?你要我说吗,夫人?”她说,脸色泛红,将视线移开。
“说啊,”我回答,“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好吧,反正你已经知道我最好的一面了,让你领教我最糟糕的一面也无妨。我很不愿意惹伯父不高兴,因为,因为……他一直栽培我成为继承人,我知道如果嫁给他不中意的对象,他一定会马上改变心意,一毛钱也不让我继承。”
“可是——”我脱口而出,她的话让我的浪漫情怀有点扫兴,“你告诉我克拉弗林先生生活优越,所以也不用继承什么钱。而且如果你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