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贝尔登夫人的叙述(第5/7页)

“大概是一样的借口吧,”玛莉的声音插进来,冰冷而紧绷,“你也会用同样的借口应付伯父。当他质问你,没有他在场,为何允许玛莉如此违抗他的心意时,你会说玛莉走投无路,豁了出去,身边全部的人都只好顺着她。”

这句话就像一阵冰冷的空气一样突然贯入气氛白热化的房间。埃莉诺全身立刻僵硬,向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却又镇定,转头向堂姐说:“这么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了?”

玛莉抿抿嘴唇,算是她的回答。

雷蒙德先生,不是我多话,不过我动脑筋策划这件事这么久,直到这时候才第一次感觉到不妙,因为玛莉抿嘴唇的动作让我意志动摇。她的动作比埃莉诺更能显示她内心的挣扎。我有点沮丧,正当我要开口时,玛莉却挡住了我。

“等一下,夫人,你别说你害怕了,因为我不想听。我已经承诺今天要和克拉弗林先生结婚,而我打算信守诺言,就算我不爱他,也要守信。”

她口气冷漠。随后,她对我微微一笑,让我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即将步上结婚的红毯。她要我替她系上面纱。我用颤抖的手为她绑上面纱时,她直视着埃莉诺说:“你对我命运的兴趣,比我期望的要好。到F的路上你要一直表现得很关心,或者是给我片刻安宁,让我不至于想到你刚才所说的可怕后果吧。”

“如果我跟你去F,”埃莉诺回答,“我只是充当见证人,履行身为姐妹的义务而已。”

“很好,”玛莉说,脸上因突然欣喜若狂而出现酒窝,“我想,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夫人,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马车载不动三个人。如果你乖乖在家等,今天晚上我回来时,你会是第一个恭喜我的人。”我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就已经坐上停在门前的马车。“再见,”玛莉大声说,从后座挥着手,“祝我一路顺风吧。”

我想跟着这么说,却说不出口。

我只能应声挥手,然后冲进屋子里啜泣。

那天,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心里一会儿后悔,一会儿焦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我独自一人坐在点了油灯的房间里,注意着有没有她们回来的迹象。玛莉答应我会回来的。结果正当我要开始死心时,玛莉整个人包在长斗篷内偷偷进入屋里,美丽的脸庞绽放着红晕的光彩。

她走进来,也把刚才旅馆播放的热情舞曲一并带入,对我的想象力产生了怪异的影响。当我看到她一下脱下斗篷,展现出新娘的白色婚纱,头上点缀着雪白的玫瑰皇冠时,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哦,玛莉!”我惊叫,泪流满面,“你现在成了——”

“亨利·克拉弗林夫人,你好。我是新娘哩,夫人。”

“没有婚礼的新娘。”我喃喃自语,并热情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她紧搂着我,尽情流泪,真情毕露,在啜泣间说出温柔的心事,告诉我有多么爱我,说全天下她只会对我一人如此,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前来寻求慰藉或接受道贺,也说到如今一切结束后,内心有多大的恐惧,仿佛告别了自己的姓名,也等于是告别了某种价值无法估计的事物。

“你让某人成了最值得骄傲的男人,难道不觉得安慰?”我问。没能让两位恋人感到幸福,我觉得非常失望。

“我也不清楚,”她啜泣着,“他感觉到一辈子被一个女孩子束缚,而这个女孩子为了不失去一大笔未来的财富而命令他离去,他怎么可能就此心满意足?”

“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说。

然而她此时没有心情。这一天激动的情绪让她难以承受,脑海里似乎塞进了无数的恐惧。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我脚边的板凳上,双手紧握,脸上的光彩使得身上光鲜亮丽的装束产生了奇异的虚幻感。

“我怎么能保住秘密?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我脑海里萦绕,怎么保住秘密!”

“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吗?”我问,“是不是有人看见,还是有人跟踪?”

“没有,”她喃喃自语,“一切进行顺利,不过——”

“到底是哪里有危险?”

“我说不上来,不过有些事情就像鬼魅一样。这些阴影不会平静下来,只会一直出现,一直说着没有意义的言语,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它们都会浮现在脑海里。我以前都没有想到会这样。我疯狂,我放浪不羁,随你怎么说吧。从夜幕低垂开始,我就觉得夜色将我压得透不过气来,它扼杀了我心中的生命、青春与爱情。白天时我还能忍受,不过现在——哦,夫人,我做了一件会让我不断恐惧的事情,让自己活在焦虑中,因而摧毁自己的幸福。”

我因为过于惊讶而无法言语。

“这两个小时之间我一直假装很快乐。身穿白色婚纱,头上顶着玫瑰皇冠,我招呼朋友,假装他们是婚礼的宾客,也欺骗自己他们真心地赞美我——对我的婚礼有太多赞美的言词,太多的恭贺祝福。不过现在也没有用了。埃莉诺早知道会没有用的。她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祈祷去了,而我又来到了这里,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哭倒在别人的脚边,喊着‘求上帝怜悯我’!”

我无法抑制情绪,看着她。

“哦,玛莉,我做了这么多,难道只让你难过?”

她没有回答。玫瑰皇冠从头上掉落,她忙着捡起来。

“要是他没有教我爱财如命就好了!”她终于开口,“如果我从小能像埃莉诺,将我们周遭豪华的事物视为身外之物,为了爱情、为了职责,可以抛开一切!要是面子、赞美和高雅的事物对我不那么重要,那该有多好!要是爱情、友谊、和乐的家庭气氛对我更重要,那该有多好!我身上绑了一千个对奢华事物的期盼,要是能全部放下,那该有多好。埃莉诺办得到。她虽然高傲、美丽,但当她个性中敏感的部分受到无礼的侵犯时,她会变得高高在上。我从小就知道她喜欢到一个低矮的阁楼里去,那里既冷又臭、光线又不充足,她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在阁楼上她会将肮脏的小孩抱在膝盖上,亲手喂食脾气暴躁到没人愿意碰的老女人。哦,哦!她们会谈到悔不当初以及变心的故事!要是有人或某件事能够改变我的心就好了!不过看来是没有希望了!我不指望可以改头换面了,我永远只是个自私自利、任性骄纵、爱财如命的女孩。”

她激动的心情并非稍纵即逝。同一天晚上她发现一件事,让她担忧的事转变为恐惧。其实只不过是埃莉诺过去两星期以来一直在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