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等舱(第4/6页)
当他们沿着楼梯下到C甲板时,福特尔说:‘“您一定是一等舱里唯一的一个过得不快乐的人。”
安德瑞斯向福特尔微微一笑,“也许,这就是我对于快乐的理解呢?”
“受罚是您的乐趣吗?”
橡木与大理石楼梯环绕在他们身边,安德瑞斯说:“我是亲眼看见这艘巨轮成长起来的,从裹在襁褓里的设计雏形,到渐渐形成船的规模,一个骨架接一个骨架,一块钢板接一块钢块,一天又一天……漫长的两年。”
“您是一位骄傲的父亲了?”
“哦,是的——但却是难以取悦的一位。您注意到散步甲板上的鹅卵石有些过于灰暗了吗?”
“没有。”
“我注意到了。”安德瑞斯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已经走到了C甲板上的船尾接待室,“这是我的诅咒,也是我的祝福。还有服务员之间的争执,有缺陷的电扇……没有什么担忧是琐碎的,没有什么工作是微不足道的。”
“包括带我去三等舱?”
“您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关于什么事吗,杰克?”
“这些事您只能向船长去打听,汤姆。您也许是这艘轮船的父亲,但是史密斯船长却是它的校长。”
安德瑞斯拿出一串钥匙,用其中的一把打开了一等舱C甲板与二等舱封闭的散步场地之间的小门。几位乘客正坐在二等舱散步甲板上的条凳上,欣赏着平滑如静的海面;还有几个人坐在甲板椅上,裹了一张薄薄的毛毯,正在读书或者写信。
“我提前打了电话,戴维斯应该在等我们。”安德瑞斯说。
他们走出舱外,上了二等舱的散步甲板,料峭的寒风迎面扑来。他们沿着金属楼梯爬下来,穿过敞开的天井,来到三等舱的散步场地,这里的条凳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互相追逐着、打闹着、尖叫着,不理会这寒冷的天气。福特尔有一瞬间想起了他自己的儿子与女儿,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隐痛。
来到船尾楼甲板,穿过左侧一扇门,一个宽宽的足有五层的金属楼梯向下通到三等舱船尾的舱室。安德瑞斯领着福特尔走进“大众舱”,这是三等舱的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大约四十英尺长,四十英尺宽,贴着白色珐琅质的墙壁上挂着白星航运公司的招贴画,上面许诺的远航乐趣是这些乘客们根本享受不到的。厚重的棕黄色的袖木桌与条凳围绕着房间内的柱子摆放着,仿佛一只只大熔炉,然而并没有多少东西被熔化到一起。每一张桌子前都是一个独立的群体,每一个独立的群休都在讲着他们自己的语言。房间内飘荡着语言的碎片,大多数是英语与德语,还有芬兰语、意大利语与瑞典语,远东的语言福特尔无法分辨。
但是这些人并不是可怜的卑微的老百姓,他们是男人与女人,从十几岁的孩子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其中有许多家庭;他们的服装也并不褴褛。这是一群想在新大陆上寻找到新生活的单纯的劳动阶层。那无可否认的从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并不十分恶臭——只是因为三等舱里缺少足够的洗浴设施,并不是这些移民天生邋遢的缘故。一架钢琴摆在那里,看来这是三等舱里唯一的娱乐设备,然而它在此刻却沉默着。
一个白制服上镶着金纽扣的乘务员走近安德瑞斯,对他说了些什么,在满屋子嘈杂的人声中,福特尔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安德瑞斯转身向着福特尔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戴维斯,他们让他等候在隔壁的房间里,在吸烟室。”
福特尔随着安德瑞斯穿过休息室,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越过一条又一条国境线,各种语言在他的耳边迅速地交替着。然后,他们穿过一道门,走进了三等舱的吸烟室,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吸烟室里十分安静——男人们在吸烟,打牌。这是一间令人感觉到舒适的男人的房间,墙壁的橡木镶板上有几处污点,长长的与房间等宽的柚子条凳一排排地摆在那里,偶尔还有带椅子的四人桌。如果说那个桃花心木上镶嵌着珍珠的一等舱吸烟室是一个排外的男性俱乐部,那么这里就是男性的集会厅。
吸烟室里只有稀疏的几位客人,这很自然;隔璧的小酒吧还没有开张,时间太早了。在这里,福特尔唯一听到的语言是英语与德语。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单独坐在一张桌子前,他绿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穿旧了的但并没有穿破的黑色上衣,双手捏着一顶黑帽子,正不停地转动着,好像它是一只轮子。他有一张圆圆的几乎像孩子一样的脸蛋,胡子刮得很干净,棕色的头发看上去很稀少,尽管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四岁或者二十五岁。
“我相信那就是您想找的人,”安德瑞斯说着,向那个孩子点了一下头,“我猜当您同他谈话时,我应该与你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让我向您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一件很难为清的事,”福特尔坦率地说,“但,是的。”
“我在‘大众舱’里等您。”
安德瑞斯转身离开了。
福特尔向那张桌子前走过去,那个健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这位侦探小说家问:“孩子,你就是阿尔弗莱德·戴维斯?”
“是的,先生。”那个青年回答说,他的声音是令人感到愉悦的男高音,他羞怯地微笑着,露出了在他的国家与他的阶层很普遍的不整齐的黄牙,“是船长派您来的吗,先生?”
“是的,是他派我来的。”
“为了那对夫妇所雇用的那个保姆?”
“说对了。”
戴维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我就放心了,先生,我还害怕我的消息传不到你们那里……或者上边的那些人会以为我在撒谎。”
“我叫杰克·福特尔,”福特尔伸出一只手,同那个男孩握了握,尽管戴维斯不是有意炫耀,但他手碗上、胳膊上、肩膀上的力量还是不自然地流露了出来。“让我们坐下谈吧,好吗,孩子?”
“好的,先生。”那个男孩说,然后坐了下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先生,我想问一下您在这条船上是于什么的?”
“我为史密斯船长负责船上的安全工作。”
戴维斯点了点头,那柔和的孩子气的面容与他人高马大的身材极不协凋。“我明白了,先生,那么好吧,您就是我应该与之交谈的人,先生。”
“你知道一些关于爱里森夫妇的保姆——艾丽丝·克利沃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对夫妇叫什么名字,先生,但是如果您指的是我在主甲板上看到的那个有着一张消瘦面孔的女仆,是的,先生,她就是艾丽丝·克利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