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当然了,如今的社会嘛——她思索着,如今……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其中有一些人是有母亲的,但绝不是那种好母亲——她们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远离愚蠢的爱情、私生子和过早的不幸婚姻。这些都太让人感到悲伤了。
她朋友的声音打断了这些沉思。
“哎呀,我还从来没有。那是——对,没错,贝丝·塞奇威克在那边!在这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
马普尔小姐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听塞利娜夫人对周围事物的评论。她与塞利娜夫人完全处于两个世界,所以她没办法就那些塞利娜夫人认出的、或自以为认出的众多朋友和熟人的轶事交流意见。
可是贝丝·塞奇威克不同。贝丝·塞奇威克是个在英格兰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三十多年以来,新闻界一直在报道贝丝·塞奇威克所做的各种不同寻常或者超凡脱俗的事情。在战时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法国援助队的成员,据说她的枪上有六道凹痕,这代表了死在她枪下的德国人。几年前她曾独自飞越大西洋,骑马横穿欧洲大陆,最终到达了凡湖[2];她开过赛车,还曾从失火的房子里救出过两个孩子,有过几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据称她的穿衣品位在欧洲排名第二。坊间还传言,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了一艘处于试航状态的核潜艇。
基于上述原因,马普尔小姐满怀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毫无顾忌地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注视起这位传奇人物来。
无论她曾对伯特伦旅馆抱过怎样的期待,她都绝不会想到能够在此看到贝丝·塞奇威克。奢华的夜总会,卡车司机云集的咖啡馆——这类地方都可能会符合贝丝·塞奇威克那广泛的兴趣爱好。但像伯特伦旅馆这样极具声望并且充满古典气息的地方则不像她会出现的地方。
可面前的这位,毋庸置疑就是她本人。贝丝·塞奇威克的面孔几乎每个月都出现在时尚杂志或流行刊物上。而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不耐烦地抽着烟,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大托盘,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托盘似的。她点了——马普尔小姐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她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没错,她点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贝丝·塞奇威克把香烟在茶碟上碾灭,拿起一个炸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红色的鲜草莓酱涌出来,流到她的下巴上。贝丝仰头大笑,伯特伦旅馆的休息大厅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传出过这样响亮且愉快的笑声了。
亨利立刻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块精致的小餐巾。她接过来,像小男孩那样用力擦着下巴,感叹道:“这才是我说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啊!棒极了!”
她把餐巾往托盘上一扔,站起身来。同往常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也许她喜欢这样,也许她早已不再注意这些。她也确实值得一看——并不是说她有多漂亮,但确实十分引人注意。浅金色的头发,光滑整齐地垂落到肩膀上,头部和脸部的骨架十分精致,鼻子稍有点鹰钩,眼窝深陷,眼珠是纯正的灰色。她生来就有一张喜剧演员式的大嘴。让大多数男士感到迷惑的是,她的服装是如此简单。用的面料是最为粗糙的那种麻布,没有任何装饰,也看不到什么扣子,线缝之类的。女人们倒是深谙此道,甚至连那些住在伯特伦旅馆的外地老太太都知道,并且相当肯定,这身衣服一定价值连城。
在贝丝·塞奇威克大步穿过休息大厅走向电梯的路上,她同塞利娜夫人和马普尔小姐擦肩而过。她向前者点头致意。
“你好,塞利娜夫人。自从克鲁夫茨之后再没见过你。博日瓦斯一家怎么样了?”
“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贝丝?”
“只是在这儿小住。我刚从兰德那边开车过来,花了四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感觉还算不错。”
“总有一天你会害死自己,要不就会害了别人。”
“哦,但愿不会。”
“但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儿?”
贝丝·塞奇威克快速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领悟到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嘲讽地笑了笑。
“有人对我说这地方值得一来。他们说得不错,我刚刚吃到了最美味的炸面包圈。”
“亲爱的,他们还有正宗的松饼呢。”
“松饼,”塞奇威克夫人若有所思地说,“没错……”她似乎也表示认同。“松饼!”
她点点头,继续向电梯走去。
“与众不同的姑娘,”塞利娜夫人说。对她来说,和马普尔小姐一样,任何小于六十岁的女人都是小姑娘。“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那时谁都拿她无可奈何。她十六岁时,跟一个爱尔兰马夫私奔,他们及时把她弄了回来——可能不算及时。反正最后他们把马夫打发走了,让她稳稳当当地嫁给了老科尼斯顿——他比她大三十岁,这个没用的老废物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桩婚事没维持多久,她就和约翰尼·塞奇威克跑掉了。要是他没有在马术障碍赛中摔断脖子的话,两人可能还会在一起。此后,她嫁给了里奇韦·贝克尔,那条美国游艇的主人。三年前他们离婚之后,我听说她一直和某个赛车手混在一起——对方似乎是个波兰人。我不知道她到底结婚了没有。和那个美国人离婚以后,她便恢复了塞奇威克这个姓氏。她和那些最不寻常的人四处游玩。还有人说她吸毒……这事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些。”
“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开心。”马普尔小姐说。
显而易见,塞利娜夫人从未考虑过这一类问题,她看起来非常吃惊。
“我猜她有大笔的钱,”她迟疑地说,“赡养费之类的。当然啦,那并不意味着一切……”
“嗯,的确不是。”
“并且她总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男人——追随在她身后。”
“哦?”
“当然,对一些女人来说,在这个年纪,这些便是她们想要的一切……但不管怎么说……”
她停了停。
“不,”马普尔小姐说道,“我还是觉得不是这样。”
也许有人会对这么一位老妇人的声明露出善意的嘲笑,她不可能是花痴界的权威。实际上,马普尔小姐自己也不会用“花痴”这个词——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总是对男人太感兴趣”。但是塞利娜夫人把她的观点视作自己看法的佐证。
“她的生活中确实一直有很多男人。”她指出。
“是的,没错。但是我想说,你难道不觉得男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经历,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吗?”
马普尔小姐怀疑地想,会有哪个女人来伯特伦旅馆只为和男人幽会?伯特伦旅馆绝对不是这样的地方。但对于贝丝·塞奇威克这样的人来说,也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