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6/11页)

樱的两个手腕和裙角沾上了油污,大概是在轨道上弄的。左胳膊碰破了,些许鲜血渗了出来,没背挎包,该不会掉在轨道上了吧。

不知道樱是否注意到我在观察她。突然,她蹲下去,两手捂着脸,瘦小的肩膀上下抖动起来。附近的一对情侣好奇地一个劲儿看她。

列车驶进站台,下车的旅客被蹲在地上的樱吓得愣住了,但没有一个人问她怎么了。电车驶出站台以后,樱缓缓站起身,擦擦眼睛,不住地叹气。

“开往北千住方向的列车马上就要进入2号站台了!”

在播音员的广播声中,我走近樱,故意干咳几下,清了清嗓子。

樱迷茫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泪已经干了。

“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樱歪着细小的脖子,小眼睛,短睫毛,脸上没有什么凹凸起伏,典型日本女人的脸。也不能说她不漂亮,五官端正,右眼角下的泪痣也挺性感的。不过如果不特别注意看的话,并不能发现这些优点。

“从现在开始,今天之内不许再自杀了!”

樱吓了一跳,但几秒钟以后就恢复了平静,反驳道:“我不是自杀,是头晕掉下去的。”

“明天要是自杀的话,随你的便,拜托你今天饶了我。”

“由于药物的副作用,我常常贫血……”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打断她的话。

“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愿意留下不愉快的记忆。”

樱沉默不语。我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不起眼了:她长着一张日本女人的脸,头发却染成了茶色,衣服也太花哨了。想用来弥补自己的朴素,反而掩盖了天生丽质。

“我还要劝你赶快去把胳膊肘消一下毒,也许已经晚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这种天气伤口化脓会很麻烦的。保重!”

我自顾自地把话说完,转身向站台另一端走去。上行列车的一个车厢门正好在我面前打开,我顺势走了进去。至于是我是不是跟樱上了同一辆车,我全然不知。

这个时候的我,对麻宫樱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4

我的一天从清晨五点开始。

做完30分钟健身操以后是5公里慢跑,然后边喝葡萄汁边看报纸,再上网浏览一下新闻,差不多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跟小妹一起看着电视吃完早饭,便去做我的保安工作。

其实,我的工作并不局限于保安。虽然比不上有7张面孔的多罗尾伴内※(这是一个古老的比喻),有时是独眼司机,有时是喜欢变魔术的绅士,有时是外籍货船的船员,有时是四处漂泊的流浪者……但我至少也有三四张面孔。我是六本木的保安人员,也是电脑培训班的老师,偶而也作为临时演员去演电视剧。我不是那种自称什么都会的“万事通”,而是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的“万事试试看”。人生苦短,如果不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老了肯定会后悔的。

我也顺从性的欲望追求男欢女爱,当然眼下只不过是为了寻求瞬间的快乐。我还几乎天天喝酒。有人说会工作的人也会玩儿,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当然,真正会玩儿的人是知道节制的。一到夜里12点,一定放下酒杯睡觉;绝对不会陪伴女人喝咖啡喝到天亮,我的闹钟每天清晨五点肯定叫响。

这个时代幼儿园的孩子晚上11点才睡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人的大脑和身体的能力毕竟是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才能最有效地发挥。喜欢夜间工作的人,实际上是在无谓的浪费自己的能量。浪费人生有限的能量,这种傻事我是坚决不会去做的。

圆圆的月亮在云块之间时隐时现。天空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一会儿白惨惨的,一会儿灰乎乎的,就像人的心情,很不安定。

四周一片静寂。云块浮动得是那么快,可身旁那棵大树的树叶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也听不见鸟啼虫鸣。

黑暗中,浮现出一只手电筒的光环。

寂静中,响起一阵唰、唰的挖土声。

男人把挖起的泥土甩向身后,泥土中混杂着闪着亮光的东西。那是5日元,10日元,100日元的硬币,再注意看,还有500日元的硬币,甚至有1千日元的钞票。但是,男人看都不看一眼,专心致志地挖着。

终于,铁锹碰到硬物,男人换了个位置继续挖,喀地一声,又碰到了硬物。

男人蹲下去,双手扒开松软的泥土,从下边把硬物抠出来。最初还以为那是一块圆石头,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没有皮肉也没有毛发的骷髅。

男人吓得大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泥土里。

从骷髅的眼窝里滚出来很多硬币,1日元的,5日元的,10日元的,100日元的……

男人丢下骷髅,爬出土坑,回过头来。

从云块的缝隙中可以看见惨白的月亮,惨白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脸上。

8月10号星期六我也是清晨5点起来的。即便是休息日,我也不做那种睡到中午的傻事。

闹钟把我从恶梦中叫醒。为了把恶梦给我带来的不快从身体里赶出去,我做了半个多小时健身操,然后把上午的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快到中午了才站在镜子前面刮胡子。为什么快到中午了才刮胡子呢?这得从前天晚上的电话谈起。

8月8号晚上,我从“三越汤”回来,正在看晚间新闻的时候,手机响了。

“三越汤”跟三越百货公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它是我家附近的澡堂。

我家,指的是我在白金拥有的小窝,光明庄公寓的3号房间。

白金指的就是港区的白金,从名字就知道这里离我加入的白金台健身俱乐部不远。不过,就像好莱坞跟贝弗利山只隔一条马路气氛却截然不同一样,白金跟白金台也是如此。

我想先订正一个关于读音方面的错误。白金的日语读音是“shirokane”,白金台的日语读音是“shirokanedai”,“金”字都是清音,读作“kane”,可是,人们说“白金夫人”的时候,却把“金”字念成浊音“gane”,这是不对的。不过“白金夫人”是媒体创造的新词,我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人们也不会听我的。

白金跟白金台相邻的西南角也在高台上,那里的气氛跟白金台一样,也具有高级住宅区的风情。绿树成荫,安静得可以听见小鸟的鸣叫。站在高级住宅群里,可以看见六本木大厦和东京塔,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属于港区。久高爱子就读的圣心女子学院就在西南角的高台上。

可是,白金的绝大部分的地区都在高台下边,在这里听到的不是小鸟的鸣叫,而是卡车的喇叭声,车床车零件的尖叫声,以及鱼店大减价的叫卖声。看到的光景则是挂着蓝布门帘的荞麦面店,橱窗里摆着褪了色的食物样品的餐馆,摩肩擦踵的人群,来回穿梭的自行车。小胡同里挤满了小商店,小作坊,小房子,到处散发着老居民区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