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7/11页)

高台居大款,低地住平民,这种划分乃是世间常态。一条被称为古川的河流经白金,有钱人担心一旦闹水灾就会危及自己的豪宅,于是抢先占领高台,平民百姓就被留在了低洼地区。您看,我突然又成了历史学家。

我在光明庄公寓的房子在2楼,1楼是一家破了产的前店后厂的商店,据说在泡沫经济时期专门制作名片和价格标签。光明庄公寓的每个房间都是10平方米左右,厕所是公用的,没有电视天线,窗户都是木头做的,用的是老式插销。整个公寓是一座木造建筑,隔音很差,可以听到邻居说话,雨天也时常漏雨,可以说是罕见的20世纪的遗物。然而在山手线圈内租一间3万日元的房子还是很有魅力的,4个房间住的都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大学生和挣一天吃一天的打工族。如果能扔掉虚荣,住在这里还是很值的。而我正属于朴实刚健一类的人物,所以就住在了这儿。

由于没有卫生间,洗澡就得去澡堂,也就是附近的“三越汤”。近年来,澡堂都增设了桑拿浴等现代设备以增强竞争能力,但“三越汤”大约有70年的历史了,还是个恋旧的老澡堂。算上“三越汤”,白金只有两家澡堂了——半年前还有4家呢。为咱穷人着想的人也不是没有。顺便说一句,白金台连一家澡堂都没有——家家有卫生间,谁去澡堂啊。

接着说8月8号晚上事。

我从“三越汤”回来以后,一边喝啤酒,一边观看横滨队跟巨人队的棒球比赛时,2号手机突然响了。为了区别公私,我有两个手机,老手机叫1号手机,新手机就是2号手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对方的电话号码。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推销员打来的,我没好气地拿起手机冲着话筒吼了一声。

做梦都没想到,来电话的是麻宫樱。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我吃惊地问。

“你在车站时说过的。”

在广尾车站,站务员问过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今天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再次向你表示感谢。”

“那,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

“上次的事,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必客气。”

“我想去拜访你,当面向你道谢。”

“来我家?”

“对呀。”

“不不不……这儿……有点儿不方便……”我看了看又小又脏的房间。

“你什么时候方便?这个周末行吗?”

“不必当面道谢了,特地打电话来已经够客气的了。”

“不,不当面道谢我会觉得过意不去的。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我那天真的打算自杀来着。”

“……”

“可是没死成。当时我特别恨你,因为我真的很想死。我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没有比死更轻松的路可走了,可是,你阻止了我,让我还得在这人间炼狱受煎熬。我非常地绝望,恨透了你这个妨碍了我的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冷静下来,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我曾经抛弃过一次生命,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能够有今天,全是因为你救了我,你给了我重新生活一次的机会!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跟我见个面,让我当面向你道谢……”樱越说越激动。

“那好吧,咱们在东京都饭店见吧,知道吗?白金台的东京都饭店。”

“对不起,我没去过。”

“是个大饭店,很容易找到。你从地铁白金台站下车,出站以后走不了五分钟就到。就在1楼大厅的酒吧,怎么样?”

敲定10号下午1点见面以后,我结束了跟樱的通话。

我握着手机,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我已经想不起来麻宫樱长什么样子了。记忆中只留下了那张传统的日本女人的脸型,但对她的五官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记得最清楚的她的浅茶色卷发,也许我对麻宫樱的兴趣仅此而已。不过嘛,谁找也不会讨厌被人感谢,所以我才决定跟她见面。

约定的日子到了。出门之前刮胡子,正是为了去见麻宫樱。这时,我从镜子里看见小妹慌慌张张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早上她还只穿着一件T恤,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连衣裙。

妹妹绫乃比我小两岁,从都立三田高中毕业后曾是丸之内的粉领,后来辞职不干了,现在无业。一大早就看不见她的影子,我还以为她去看电影了呢。小妹不是去那种需要排队才能入座的有名的咖啡店去吃蛋糕,就是去跳舞,唱卡拉OK,要不就是去游泳,听音乐会,睡个午觉再去参加婚姻介绍所举办联谊会,很像有身份的人过的日子。

我们兄妹在都会的一角相依为命的理由,按照小妹的说法是放心不下连饭都不会做的哥哥,按照我的说法则是放心不下她一个单身女人独居生活。父母已经相继去世,我们虽然有一个哥哥,但在我还没上高中时,正在东京大学读书的他就英年早逝了。

镜子里边的绫乃是金色卷发,发梢上还有红色挑染。身上的露肩连衣裙是红底上印着白色蔓草,

偶尔也打扮地像样点儿嘛,这种打扮别人会看不起你的,想穿什么衣服跟穿着合适不合适是两码事啊!咱妈在天国看见了也会唉声叹气的!

就在我在心里对她进行说教的时候,大概是她感应到了吧,镜子里的绫乃逐渐变大,最后跟我的脸并列起来。

“借我。”绫乃在我耳边摇晃着什么东西。

“不行!我马上就要用。”我回过头,满是泡沫的手一把夺过我的车钥匙。

“讨厌!小虎又不出城,要车干什么?”

小虎?谁是小虎?我就是小虎。我叫成濑将虎,小名叫小虎。英年早逝的哥哥叫龙悟,小名叫小龙,绫乃和我也叫他小龙。一龙一虎,不难理解父母给我们取这种名字的苦心。但是,背负着好名字的我们,会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父母恐怕从来没有想过。

“话倒是没错,那你又要上哪儿去啊?”

“去八重那儿,没车去不了嘛。” 八重是她那个在医院疗养的朋友。

“干嘛又去啊?”

“你什么意思嘛,去看看生病的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我有些怀疑她是以去看生病的朋友为借口,去会男朋友。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焦虑起来。如今像我这样的人,带着女朋友进情人旅馆是从来不用避孕套的。

“你跟洋子一起去吗?”我用父亲般的口吻追问道。

“对啊。”

“那可以开洋子的车去嘛。”

洋子是绫乃的音乐伙伴,八重没生病的时候,她们3人一起演奏过。

“我不喜欢轻型车。”

“迷你车也不是重型车呀,现在的轻型车稳定性都很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