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地产(第8/9页)
他看过心理学的书,知道警察通常都是凡事往最坏的方面想。这个一点也不假。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和肯尼·瓦特克斯约会。倘若肯尼确实是王位的法定继承人,雷布思还是疑虑重重。她毕竟是他的骨肉,她长到十岁后,他们就几乎没有见过面。在他心里,她仍然是个小孩儿,需要有人宠着、爱着、保护着。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确实长大了,这一点无可否认。他觉得很害怕,他害怕,因为她是萨米,他的萨米;他害怕,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不在她的身边,没有警告她、告诉她应该期待什么,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他害怕,因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答案就在这里。他渐渐老去。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到了离开学校找工作、过性生活,甚至嫁人的年龄了。可是她还小,不能去泡吧,不能和肯尼·瓦特克斯那样十八岁大小的街头少年一起鬼混。然而,这一切没人能够阻挡。她就这样长大了,他错过了她的成长,而如今他也老了。
他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老了。
他将左手深深地埋进口袋,右手依然提着包,转身离开了酒吧。在他之前下出租车的地方附近,有一个车站。他要走到那儿才能坐上巴士。他身前的小道上,一帮滑板的小伙子们向他滑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技术十分娴熟,一边滑还一边向他招手。那个男孩儿渐行渐近,到他面前时,滑板突然弹起,在空中旋转着。男孩儿双手轻巧地抓住滑板的尾巴,向后一挥,划出一道弧线。太晚了,他才弄清是怎么回事儿,还没来得及躲闪,那木质滑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头部重重的一击,只听得“嘎吱”一声,滑板裂成了两半。
他向后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那帮人见状,立马围过来七八个,在他口袋里乱掏。
“找死吧你,居然把我滑板搞断了。小子,你他娘的有没有眼睛啊,活生生把它劈开了六英寸长。”
话没落音,就给了他下巴一脚,把他踢出了好远。他只顾着提醒自己不要昏过去,以至于忘了还手,忘了喊叫,忘了保护自己。接着,那人吼道:“你他娘的到底想干吗?”
他们扔下这句话,启动滑板,到达一定速度后,跳上滑板扬长而去,只听到滑轮撞击柏油马路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架势简直像西方旧时的武装队,雷布思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就像武装队。
“你没事儿吧?快,赶紧起来。”一个男的把他扶了起来。当他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牛仔男,他嘴角上、下巴上都是血。牛仔男看到他在看自己,便解释道:“是我的宝贝老婆,他妈的把我打得好惨,牙都掉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些牙反正也不行了,倒是省了我看牙医的钱。”他大笑,满嘴的酒精味儿:“来吧,我扶你到那个酒吧去,喝几杯白兰地就没事儿了。”
“他们把我的钱抢走了。”雷布思说。他紧紧地抓住手提袋,就好像是他的防身武器一样。
“管他呢,不打紧。”这位好心人说道。
酒吧里的人对他都很好。他们把他安顿好后,时不时会让人送酒过来给他喝,告诉他“这是比尔给你买的”“那是泰莎买的”或者“这是杰基的”“那是……”
他们对他确实不错。他们凑了五块钱,让他打的回旅馆。他解释说自己是个游客,到这里是来参观的。后来发现自己迷路了,就随便在一个地方下了车,结果就到这里来了。他们很淳朴,相信了他的故事。
他们觉得没有必要打电话给警局了。
他们唾骂道:“那帮孙子,向他们报警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们肯定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过来处理,即使过来了,也是来打酱油的。相信我吧,这里的犯罪,少不了有这帮孙子的份儿。”
他相信他们,一点都不怀疑。这时又上来一小杯白兰地。
“一路平安!”
他们又开始玩起了纸牌和骨牌,场面顿时变得喧嚣,和其他酒吧没有什么两样。电视机里正播着一个音乐知识抢答节目,自动唱机放着歌曲,独臂赌徒忙得不可开交,不时发出赢钱的欢呼声。谢天谢地,萨米和肯尼不在这里。要是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他不敢去想。
不知什么时候,他抽身去了趟厕所。厕所的墙上挂着一块三角镜,镜边参差不齐。他照了照镜子。他的头、下巴和耳朵都是血,而且都瘀青了。下巴会疼一段时间,被踢到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又红又紫的痕迹。不是好事儿,但也没坏到哪儿去。好在对方没有用匕首或者剃须刀,也没有群殴。这一脚很专业,干净利落。不过是小孩儿用滑板挥了一下,仅此而已。专业,绝对的专业。如果某天雷布思碰到他,还应该感谢他,感谢他给了自己这么专业利落的一脚。
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到他蛋疼。
他把手伸到前裤袋里,掏出钱包。他知道,而且莱恩之前也警告过他,在这块弹丸之地一定要将钱包藏好。不是怕人行凶抢劫,不是。而是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作为一个陌生人闯入这个地盘已经够危险了,要是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警察,必然歇菜……所以,他才事先将钱包、身份证等等,放在他的衬裤里,塞进松紧腰带。他接着又把它们放回去。毕竟他对丘吉尔地产尚不熟悉。今天的夜,会很漫长。
他拉开厕所门,回到座位上。白兰地酒起了作用。他已经晕晕乎乎了,但四肢十分灵活。
“苏格兰佬,你没事儿吧?”
他讨厌听到别人用这个词儿,绝对地厌恶。但他还是装出一副笑脸:“挺好的。我感觉相当好。”
“太好了。对了,这杯是哈利给你买的。”
*
把信寄出去后,她感觉好多了。她工作了一会儿,心里又开始悸动,现在好像形成了习惯。可这是一种艺术形式。艺术?去他妈的艺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艺术太不体面了。他们以前总是吵来吵去,吵个不停。不,这不是真的。她的记忆里是这样的,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有一段时间是这样,可后来他们干脆没有任何交流,父亲和母亲不说话了。她的母亲,很强悍,颐指气使,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卓越的油画家。她每天都在画架前面忙碌,而忽略自己的女儿也需要她。那个会偷偷潜入画室,默默地坐在角落,趴在地上,不想被她看见的女儿。如果被母亲看见了,她就会凶巴巴地把她赶出画室,她滚烫的热泪一路流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