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大蟆(第8/15页)

“为何不逃?”

“疋田这家伙似乎早已决心一死,被捕后便斋戒沐浴,将胡须、月代剃得干干净净,还备妥一套白衣,就这么虔心静坐,等候死期到来。你认为叫这么个家伙悄悄遁逃,他会乖乖听话吗?”

“真教人难解。”这种决心究竟有何意义?又市完全无法理解。

“你这种用经文擦屁股的家伙哪会懂?这个疋田,想必真是遭人嫁祸。自己的清白,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因此选择脱藩落脚江户,独自担下莫须有的罪名。”

“或许真是如此。”

“真相定是如此。也不知是奉藩主之命,还是为了让继任藩主保有颜面,疋田一开始便已做好背负污名死去的觉悟。离开藩国时,便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无稽——山崎曾如此痛斥。果真是无稽至极。

因此,鸟见大爷才得杀了那蠢武士呀,长耳说出了这令人不忍听闻的事实。“他判断,即便没那些帮手,疋田也不打算好好招架。而岩见也不愿杀疋田,宁可死于仇人刀下。两人都像在舍身喂虎,哪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决斗?如此下去,保准没完没了,要有个结果,只得让两者中牺牲一人了。”

而正是得有人牺牲这点,最教又市不服气。

“为此就得取人性命,岂不流于粗糙?何不用哄骗的伎俩?若真要找,法子多得是。”

“唉,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说服、哄骗都需时间,让人心服也费日耗时。总而言之,明日见证人便将抵达江户,非得赶紧想出个妙计不可。看来该用点火药呢。”长耳两手抱胸说道。

“你手里有这种危险东西?”

“这……有是有。这回的酬劳不低,使用火药倒不至于亏本。”

“可是来自藩国赐予岩见用于决斗的经费?他打算以这笔经费,了断自己的性命?怎么看都不划算。”又市将烟斗一把抛开。

此时房门突然嘎嘎作响起来。

真是冷得要人命呀,只见林藏伴着冷风步入屋内,嘴上还直嚷嚷。一察觉屋内没任何东西可供取暖,立刻绷起脸抱怨道:“混账东西。天寒地冻的,我在外头四处奔走,窝在屋内的你们俩也不知道把屋子弄暖些好招待我?”

“少啰唆。可有探到什么?若只是四处奔走却一无所获,我差只狗去探信息还省事些。”

“卖双六的,给我闭上你那张嘴。”林藏作势要踹又市一脚,接着便在仲藏身旁坐了下来,“可别把我这卖削挂的给看扁了。不过,造玩具的,我查到了好多可疑的事。稍早去了川津藩的江户宅邸一趟,据我所查,杀害岩见兄长的真凶,大抵正是藩主之子,也就是这回的见证人。因此,那人才要极力隐瞒。”

“少卖关子,知道多少都给我说清楚。我已经被烦得头昏眼花了,听到你这嗓音只会更没耐性。”

你这张嘴还真是刻薄呀,林藏脸绷得更僵了,说道:“不是说,事因是盗领公款什么的?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正原因是情杀。”

为了姑娘争风吃醋?又市问道。不,是为了男人,林藏回答。

“为了男人?”

“没错,为了男人。阿又,听了可别吓着,令那藩主之子倾心不已的,正是被逮捕的疋田。”

“对疋田倾心不已?”

看来这家伙似有断袖之癖,长耳呢喃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若是常人,的确没什么好稀罕。但这可是藩主之子呀。”

“不管是藩主之子还是将军之后,这癖好与身份毫无关系,不也常常看到和尚结伙上阴间茶屋作乐什么的?阿又,瞧你生得细皮嫩肉的,难保哪天不被这些家伙给相中呢。”

“混账秃子,我哪儿生得细皮嫩肉了?藩主亵玩娈童、和尚亵渎死尸,又与我何干?不过,这种事理应不可对外张扬,可是家臣透露的?”

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探来的,林藏说道:“不过,阿又,这在藩中可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少主的口碑可谓奇差无比。立场上虽不便对外张扬,但一旦提及,大伙儿便有如溃堤般痛骂个不停呢。”

“那么,是谁对谁倾心?”

“当然是少主对疋田呀。只是再怎么勾引,这疋田也不从。”

若没兴趣,当然抵死不从,长耳揶揄道。“姓林的,若是被我勾引,你可会跟从?”

“被你这糟老头儿给勾引,就算是熊也要跳崖寻短。总之,真不懂这些有头有脸的大爷们都在想些什么,疋田之所以不从,似乎是因心中另有其人。”

“难道是那姓岩见还是什么的人的兄长?”

“没错,疋田心仪的人,应为其兄。因此,少主对疋田与岩见百般刁难,但岩见对其中缘由当然毫不明白。只是,为情痴狂的少主,早已色欲熏心。”

“已失去了理智?”

“看来是如此。”

反正人都死了,已是死无对证,林藏说完,冷得打了个哆嗦。“根据折助那老头儿的说法,这姓疋田的是个笃信朱子学、为人光明的正人君子。虽说为人正直不代表不好男色,但他若无断袖之癖,想必曾对少主几番训斥。”

“斥其不应有此癖好?”

“详情并不清楚,但若是如此,问题可就无关男色女色了。少主早已公私混淆,为激情所驱而无法自拔,况且,还胡乱揣测心生嫉妒。”

“原来如此。”

又市哪懂什么朱子学。但不至于不知道武士们——至少表面上——厌恶卑鄙软弱,重主从长幼之序,也力求贯彻始终。因邪念衍生疑念,挟权势为难下属——不管是否出于理智,亦无关男色女色——均非正道所能容。

“难道是严斥少主不可违背伦常?”

“想必是如此。只是这少主,心智早已为激情所盲。即便没如此,遭下属训斥,况且还是循理说教,当然要心生不悦。唉,或许是认为自己的断袖之癖为疋田所鄙视。”

“因此斥其无礼,一刀斩下?”

“这应该不至于。被斩的是被视为情敌的岩见,不是吗?你们说这少主是不是无法无天?对疋田,就这么从意图染指转为怒不可抑。换作常人,碰上举止如此荒唐的少主,理应向其父申诉吧?”

“至少该将此事公之于世。”

但疋田没这么做,林藏说道:“眼见主子如此荒唐,这家伙竟也不愿背弃,担心若是张扬出去,会使少主颜面扫地,便试图说服少主此等行止有违伦常。”

“武士还真是死脑筋呀。”

“的确是死脑筋。也不知是为了尽忠,还是保全武家体面,到头来,竟换来一场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于是就被嫁祸成母藩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