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劳拉—1929 第五章
安杰拉与阿瑟·富兰克林开车离去了。
新来的奶妈格威妮丝·琼斯正在楼上育婴室中哄宝宝睡觉。
她今晚有些焦躁,最近隐隐有些感觉和征兆,而今晚……
“只是我胡思乱想罢了,”她告诉自己,“乱想的!就这样而已。”
医生不是说过,她可能再也不会发作了吗?
她小时犯过,后来就再也没犯,直到那恐怖的一天……
姑姑都说那是长牙期的痉挛,但医生用另一种名称直接点出病名,然后坚定地宣告:“你不该照顾婴儿或孩童,那样很危险。”
她花了大钱接受训练,那是她的专长与技能,她领有执照,且钱都付清了,而且她好喜欢照顾小宝宝。一年过去了,癫痫都没再发作,医生那样吓唬她,实在太无稽了。
于是她写信到不同的介绍所,不久即获得工作,她在这里非常愉快,宝宝又那么可爱。
格威妮丝将宝宝放到婴儿床上,然后下楼吃饭。她在夜里醒来,心头慌得厉害,她想:“我去弄杯热牛奶喝,应该就会平静下来了。”
她点起酒精灯,带到窗边桌旁。
然后完全无预警地,格威妮丝如石头般倒在地上抽搐,酒精灯落在地板上,火焰爬过地毯,窜到棉布窗帘。
◆
劳拉突然惊醒。
她一直在做梦,一场噩梦,她不记得细节了,只记得有个东西在追她。不过现在安全了,她安然地待在自家床上。
劳拉伸手打开床边的灯,看着自己的小钟,半夜十二点。
她从床上坐起,莫名地不想关灯。
她竖耳听见非常诡异的叽嘎声。“搞不好是小偷。”劳拉心想,她跟大部分孩子一样,先是疑心有人闯入。劳拉下床走到门边轻轻开门,好奇地向外窥探,一切都黑漆漆、静悄悄的。
可是有股奇怪的烟味,劳拉试探地嗅了嗅,走到楼梯口的平台,打开通往佣人房的门,仍看不出端倪。
她走到平台另一端,一扇通往育婴室及浴室捷径的门。
劳拉惊骇地退开,滚滚烟雾朝她涌来。
“失火了,房子失火了!”
劳拉放声尖叫,冲到佣人住的厢房,大声喊道:“失火了!房子失火了!”
劳拉记不清接下来的事了。埃塞尔冲下楼打电话,厨娘打开平台上的门,却被浓烟逼回来,厨娘安慰劳拉说:“不会有事的。”然后语无伦次地喃喃说:“消防车待会儿就来了,他们会从窗口把她们救出来,你别担心,亲爱的。”
可是劳拉知道,不可能没事。
她没料到自己的祈愿获得应允,上帝采取行动了,它以及时而恐怖的手法出击了。这就是它的方式,以残酷的手段将宝宝带至天堂。
厨娘拉着劳拉奔下前面的楼梯。
“来呀,劳拉小姐,别再等了,我们全得到屋外。”
可是奶妈和宝宝无法逃到屋外,她们还困在楼上的育婴室!
厨娘拖着劳拉火速冲下梯子,她们奔出前门,跟草坪上的埃塞尔会合,厨娘的手才一松,劳拉便扭头又奔回楼梯上了。
她再次打开梯口的门,隔着浓烟,听到远处传来焦躁的哭咽声。
劳拉突然一震,一股温暖、激动、无可言喻的疼惜涌上了心头。
她思路清晰冷静,知道在火中救人得用打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劳拉冲回自己房里,将浴巾泡到水罐中,缠到身上,然后越过梯口奔入浓烟中。此时通道已燃起火焰,燃木纷纷坠落。大人觉得危险重重的地方,劳拉却奋不顾身地勇闯。她非找到宝宝、救出她来不可,否则妹妹一定会被烧死。她绊到已昏迷不醒的格威妮丝,却不知道是什么。劳拉咳喘着找到婴儿床,幸好床边的帐子将浓烟挡掉了。
劳拉抱起宝宝,用湿毛巾覆住她,然后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拼命吸气。
可是路被火焰挡住了。
劳拉临危不乱,摸到通往贮藏间的门,并将之推开,来到通向阁楼那已岌岌可危的梯子。她和查尔斯曾有一次从这里攀到屋顶,如果她能爬上屋顶……
消防车抵达时,两个穿睡衣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冲上去大喊:“宝宝——楼上房间还有宝宝和奶妈。”
救火员吹了声口哨,抿起嘴,眼看房屋那端已经陷入火海。“完了,”他对自己说,“救不出来了!”
“其他人都逃出来了吗?”他问。
厨娘四下环顾,大喊:“劳拉小姐呢?她跟在我后头出来的呀,人呢?”
就在这时,一名救火员高喊:“嘿,乔伊,屋顶上有人——在房子另一端。快架梯子。”
一会儿后,他们将救下的人轻轻放到草坪上,只见全身熏黑难辨、双肩烧伤、半昏半醒的劳拉紧抓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孩子发出宏亮的啼哭,宣示她的安然。
◆
“若不是劳拉……”安杰拉顿住,抑制激动的情绪。
“我们查出那可怜的奶妈是怎么回事了,”她接着说,“她是癫痫患者,医生警告她别再当奶妈了,但她不听。他们认为,奶妈发病时,酒精灯掉在地上。我一直觉得她怪怪的,感觉有事瞒我。”
“可怜的女孩,”阿瑟说,“她已付出代价了。”
心疼孩子的安杰拉根本不屑同情格威妮丝。
“要不是劳拉,宝宝就被烧死了。”
“是的,不过惊吓难免,手臂也烧伤了,幸好不太严重。医生说,她会复原得很好。”
“太好了。”鲍多克表示。
安杰拉愤慨地说:“你还跟阿瑟说,劳拉嫉妒小宝宝,怕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呢!真是的,你们这些单身汉!”
“好啦好啦,”鲍多克认栽,“我很少会说错话,有时也算学个教训。”
“去看看她们两个吧。”
鲍多克依言去探望两个女孩。宝宝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活泼地踢着腿,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劳拉坐在宝宝旁边,两臂缠着绷带,睫毛都烧光了,整张脸看起来很好笑。劳拉正拿着缤纷的圈环逗宝宝玩,她转头看着鲍多克。
“哈啰,小劳拉。”鲍多克说,“你还好吗?听说你英勇地救出宝宝了。”
劳拉瞄他一眼,再次专心地把玩圈环。
“你的手臂怎么样?”
“蛮痛的,不过他们帮我敷了药,现在好多了。”
“你真有意思。”鲍多克重重坐到椅子上说,“前一天还巴望猫咪能把妹妹闷死……噢,是的,你就是那么想,瞒不了我的。接着又冒着生命危险,抱着宝宝爬上屋顶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