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五章(第2/3页)
弗农知道,那个孩子指的是他素未谋面的表妹约瑟芬,他会在圣诞节送礼给她,然后也都会收到回礼,他纳闷地想,为什么约瑟芬会是“贫穷的”[2],为什么母亲会替她感到难过,还有为什么尼娜姑姑“不守妇道”——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去问罗宾斯小姐时,她变得很激动,然后跟他说他绝不可以提起“这一类的事”。哪一类的事?弗农纳闷着。然而他也没有再多想,直到四个月后,这件事再度被提起为止。这回没有人注意弗农在场——大家情绪太激动,顾不了这么多。他的父母亲正激烈地讨论某件事。母亲一如往常地大嚷大叫、情绪激动。父亲则非常安静。
“真可耻!”迈拉说,“跟男人跑了,结果还不到三个月又跟了另一个,这显然是她的本性。我一直都知道她就是这样。男人,男人,男人,心里没别的,就只顾男人!”
“随便你怎么想,迈拉。无所谓,我知道你对此事作何感想。”
“我猜其他人也都会这么想!沃尔特,我真搞不懂,你说你们是一个老世家,而这一切……”
“我们是一个老世家。”他平静地说道。
“我本来认为你会在意家族的声誉。她让家族蒙羞——如果你是真正的男子汉,就该彻底把她逐出家门,她活该。”
“这么做根本是通俗剧里的老套胡闹场面。”
“你老是冷嘲热讽的!道德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彻底没有意义。”
“你还不懂吗?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点不在道德问题。重点在于我妹妹此刻一文不名,我必须去蒙特卡洛看看能为她做什么。我本来认为任何有脑袋的人都看得出这一点。”
“谢谢你啊!你还真是有礼貌啊!你倒是说说看,她一文不名是谁的错?她本来有个很好的丈夫……”
“不——别提这个。”
“至少,他那时娶了她。”
这次是他父亲涨红了脸,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搞不懂你,迈拉。你是个好女人——一个仁慈、有荣誉感、正直的女人——然而你竟说出那样低级卑鄙的嘲弄,降低自己的格调。”
“你就是这样!老是辱骂我!反正我习惯了,你跟我说话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措词。”
“不是这样的,我已尽可能努力对你客客气气了。”
“对,这也是我会恨你的原因之一,你永远不直说,总是表面有礼地冷嘲热讽,老是装模作样。我真想知道,这种维持表象的做法有什么必要?反正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怎么想的,我又何必假装?”
“我想全家上上下下的确都知道了——多谢你那传得很远的声音。”
“你又来了——又在讽刺人了。无论如何,我可是很乐意告诉你,我对你那宝贝妹妹有什么想法。跟一个男人跑掉,又跟第二个私奔——我想知道,为什么第二个男人不能养活她?还是说他已经厌倦她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但你没在听。他有急性肺痨的毛病,所以必须放弃工作,他也没有祖产。”
“喔!那么尼娜这次真的打错算盘了。”
“这是尼娜的特质之一——她的行事动机从来不在于获利。她是个傻瓜,一个该死的傻瓜,否则她也不会把自己扯进这一团乱里。她永远是让感情跟常识一起失控,才让麻烦变本加厉。她不会要弗雷德一毛钱,安斯蒂想给她一笔钱,她根本理都不理。且提醒你,我同意她的看法,有些事情是一个人不能做的,但是我肯定得去那里处理事情。如果这让你心烦,我很抱歉,但事情就是这样。”
“你从来不照我期望的去做!你恨我!你故意做这种事来让我痛苦。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别把你那个宝贝妹妹带回家来。我不习惯跟那种女人相处,懂了没?”
“你把意思挑得很明,几乎是在侮辱人了。”
“如果你带她来这里,我就回伯明翰。”
沃尔特·戴尔的眼神微微一闪,突然间弗农明白了某件他母亲不懂的事情。他对于这番对话的实际内容理解有限,不过他掌握到精髓了:尼娜姑姑生病或者很不快活,妈咪为此很生气,她说如果尼娜姑姑到普桑修道院来的话,她就要回伯明翰的西德尼舅舅家。她摆明那是一种威胁——不过弗农知道,如果她真的回伯明翰去的话,父亲会非常高兴。他确定事情就是这样,但这同时也令他不解。这就像罗宾斯小姐给他的某些惩罚,比如说半小时不准讲话。她以为他会像午茶时间不准吃果酱一样介意这种事,而幸运的是,她从来没发现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反倒还蛮享受这种待遇的。
沃尔特·戴尔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弗农盯着他看,困惑不已。他知道父亲在心里天人交战,不过他不明白这番挣扎所为何来。
“怎么样?”迈拉说道。
那一刻的她相当美丽——魁伟高大,比例完美——她骄傲地抬着头,阳光从她金红色的头发上流泄而下。对某些维京水手来说,她是合适的伴侣。
“迈拉,你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沃尔特·戴尔说道,“如果你反对我妹妹来这里,那么她当然不会来。”
他朝着门口走去,在那里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她。“如果卢埃林死了——看来这几乎是肯定的事,尼娜一定要想办法找工作,也必须替那孩子做打算。你的反对也适用于那个孩子吗?”
“你认为我会希望有个小女孩住在家里,结果到头来像她妈妈一样吗?”
他父亲平静地说道:“这个问题只要用‘是’或‘不是’来回答就够了。”
他走了出去。迈拉站在那里盯着他的背影,泪水出现在她眼中,然后开始滑落。弗农不喜欢眼泪,他慢慢朝着门口移动,但是来不及了。
“亲爱的……到我这里来。”
他必须过去。他被抱住了——紧紧拥抱着,耳朵里反复出现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
“你要补偿我——你,我自己的儿子——你不能像他们一样……那样阴沉、嘲弄别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吧?你得发誓……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
他对这一切太了解了。他说了母亲期望的话,正确的回答了“是”跟“不是”。他实在好恨这一切,这一套总是出现在那么靠近耳朵的地方。
那天午茶后,迈拉的心情就变好了。她在写字桌前写信,然后在弗农进来的时候开心地抬头看他。
“我正在写信给你爹地。也许过不久,尼娜姑姑跟约瑟芬就会来这里住了。那样不是很美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