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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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力比别人好啊……”木场呢喃道,然后环视天花板,视线从潮湿变色的墙壁沿着褪色的窗帘转向女子的脸。
“……我记得你这么说过吧?”
春子一副难掩困惑的模样,握紧作业服的衣角,答道:“我这么说过吗?”“你说过啊。”木场回道。春子有点吓着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应该有根据吧?”
“根据……?这……那我撤回好了。”
“我又不是在骂你。”木场说着,背向春子,摸摸自己的脸。想必表情应该很恐怖。
——结果不是惹人嫌了吗……
不该来的,木场又后悔了。
他冷冷地说:“我突然跑来了,打扰到你了吗?”
这与其说是道歉,听起来更像在闹变扭。
木场拜访春子工作的工厂时,谎报自己的身份。他想一个长相凶狠的刑警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可能会给春子添麻烦,所以才说了谎。他自称是春子的远房亲戚,但是那种骗小孩的谎话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工厂里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木场是春子的亲戚。因为春子无依无靠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容貌魁伟的木场怎么看都不像是长相平庸的春子的亲戚。木场这张脸简直就是天生当刑警的料,如果不是刑警,完全就像个地痞流氓。
——所以……
不仅是厂长,许多女工都对木场头一好奇的视线。
木场心想,这些女工看到长相凶恶的来访者,脑中一定正描绘出这样的情节:来自山区的乡下女孩春子,被吃软饭的小混混给缠上,陷入了困境。没有其他可能了。那么说补丁率直地表明身份对春子比较好,况且木场和春子本来就没做任何亏心事。
“打扰到你了吗?”
“不……你能来……”
语尾暧昧地消失了。好像是“我很感激”还是“我很高兴”这类的话,但是不确定。
木场再一次扫视房间。
春子的房间朴素过了头,几乎是煞风景。
老实说,牧场相当吃惊,因为几乎没有家具。
木场住处的东西还比这里多。
——不能拿来比较吧。
不能把。
木场与他的外表相反,会细心地剪贴报纸和杂志,也会无意识地去搜集无聊的小东西,所以和其他男性的住处相比,多系应该更多,堆满了许多没用的家私。但是木场也和外表相反,虽然不擅长清理,却善于整理,相当一丝不苟,所以起居环境绝非一般形容男性住处那样“脏得生蛆”。话虽如此,再怎么说也都是大男人的住处,牧场的房间仍然是缺少装饰、煞风景的男人房间。他觉得没办法拿来和女人的房间比较。
但是……
春子的房间……连可以整理的东西都没有。
小茶柜一个、矮桌一张,就这样而已。
连坐垫都没有。
不过矮桌上放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壶,由于房间空无一物,先得特别醒目。仔细一看,那是个小花瓶,里面没有花。
木场心想:朴素也该有个限度。确实,女工的工资应该少得可怜,但是春子说她继承了遗产,也有积蓄,生活应该不至于过得太穷困才对。
“至少插朵花吧。”
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吧——木场本来想接着这么说,但打消了念头。没道理说因为是女人就得插花不可。不论男女,总之木场只是想说,凡是都有个限度。煞风景成这样,实在太过头了。
“哦……”一如往例,春子没劲地应了一声。“是啊,您说的没错。其实我很喜欢花。”
“那干嘛不插个花?不会连朵花都买不起吧?”
“唔,您说的没错。不,我本来有插的,一星期前还……可是……”
“可是在怎样?”
“我丢掉了。”
“枯掉了吗?”
“不……呃……”
木场不待回答,开始检查墙壁的角落有没有洞孔。
“……我买来第二天就丢掉了。”
京壁(注:京壁是一种传统的和式土墙,表面呈粗糙沙状。)土墙颇为肮脏,墙上别说是洞,连道裂痕也没有。只是旧得发黄,出现污渍罢了。相当老旧,这可能是在空袭中幸免于难的建筑物吧。
木场接着查看柱子。
柱子也没有伤痕,只是摩擦得十分光亮。
“喂!”木场出生,没有回应。木场回头。
春子出了神似地凝视着木场的背。
“……干嘛?”
“我……为什么会把花丢掉呢?”
“我怎么知道啊?话说回来,你收到信了吗?”
“呃,明天大概会收到……应该。”
“哦。”
墙壁和天花板没有可疑之处。
木场望向榻榻米。
看起来灰尘很多,不是因为疏于清扫,而是这里的采光和通风都不佳。看样子从收到信以前开始——或者更久以前开始——春子就完全没开窗户。
望向窗户。
一块素色不了挂在上面,朴素到令人怀疑这真的能够叫做窗帘吗?木场走进窗边,粗鲁地把布左右拉开。
窗玻璃上严丝合缝地贴满了泛黄的报纸。光线透过报纸射进来,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偏黄了。
透过阳光,照映出反过来的铅字,形成莫名其妙的花纹。浆糊晕开来,只有那几个部分便得漆黑模糊。
看不见外面。
“我开窗喽。”
很难开。
封印起来似的,窗框都用纸糊在一起了。
“这干嘛啊?小心也该有个限度吧。”
“有人叫我……最好不要开窗……”
“谁?厂长吗?”
木场用指甲刮开纸,捏起一边撕下。很难撕。可能是因为干燥,纸张变脆,一点韧性都没有。
“还是同事?”
“是……通玄老师吩咐的。”
“哦。”木场停止撕纸,转过头来。“这样啊。”
春子依然背对门口,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