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宫皇子(第2/4页)
韩德让便费尽心思,日日寻了上京各种零食来哄着他吃药,带了各种各样玩具来哄他玩耍,在他噩梦惊醒时安慰他。那时候,他相信自己长大,就会病好了,就能不用再喝药,就能为父母报仇,就能夺回皇位了。可是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他长大了,依旧病榻缠绵,依旧每日喝着苦药,看着仇人肆意杀戮,自己却活得如履薄冰……想到这里,耶律贤不禁长叹一声,挥手令侍从们退下:“那边怎么说?”
韩德让微微点头:“臣父已经说动飞龙使[1]女里,赵王高勋亦有意向,但臣父虽可游说,终需大王当面收伏,方得效忠,再有萧思温宰相……”
自祥古山事变之后,穆宗对臣子们勾结、密谋之事更似有一条格外敏感的神经,这些年以来,多少皇族近支和重臣大将因此被杀被囚。耶律贤在穆宗眼皮子底下想要有什么谋划,也是更加小心翼翼。
韩德让说的这三个人,便是倾向于他或可拉拢的重臣。
女里精通马术,本是从他父亲世宗宫帐耶鲁斡鲁朵(积庆宫)出身。所谓宫帐,是阿保机立国之后,将本部分为五院、六院统以皇族之外,又立斡鲁朵法,裂州县,割户丁,以强干弱枝,诒谋嗣续,世建宫卫,入则居守,出则扈从,葬则因以守陵。这部分宫帐之人,除充当心腹宿卫外,还有皇帝亲自拨出的州县、部族,以及俘户等组成近乎独立王国的存在,拥有土地,单独上交赋税、劳役,有层层管辖的官吏、军队、工匠、奴隶,只从属于宫帐之主,而不属于继位皇帝。
辽国开国至今,已经有四个宫帐遗留,头一个是算斡鲁朵,汉名弘义宫,乃太祖耶律阿保机所置;蒲速斡鲁朵,汉名长宁宫,乃太祖皇后述律平所置;国阿辇斡鲁朵,汉名永兴宫,乃辽太宗耶律德光所置;耶鲁斡鲁朵,汉名积庆宫,乃辽世宗耶律阮所置。当今皇帝耶律璟,此时亦已经建立了他自己的夺里本斡鲁朵,汉名延昌宫。
前任宫帐之主死后,斡鲁朵在名义上作为守灵军,但是能指挥他们的,便只能是他所指定的承继之人,而非下任皇帝。因此辽太祖死后,三支势力此消彼长,终不能消。不管是世宗耶律阮与述律太后争位,还是穆宗耶律璟在祥古山事变之后上位,甚至是耶律李胡数次谋逆仍然安然无恙,均与他们手中握着这几个斡鲁朵的力量有关,令继任皇帝顾忌重重,不得不将权力与他们分享。
世宗死后,其子耶律贤、耶律只没年幼养在穆宗宫中,然而斡鲁朵的力量却是自成体系,连皇帝也无法插手。
新任皇帝继位之后,无不想尽办法去尽力削弱拆分前任斡鲁朵的力量,但无论如何,总不可能削得太过厉害,以免引起反弹。出身世宗积庆宫的女里,就是因穆宗为了拆分斡鲁朵而被调动,又在耶律贤与韩家父子的借势运作之下,到飞龙使,后一步步走到管理宫中宿卫的位置。
赵王高勋本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当年辽太宗南下,后晋灭亡,他与后晋主帅杜重威一起归降。因为他出身汉家皇族,辽国皇族需要抬举他作为南北分治的表率。他又极为机敏能干,因此在辽国步步上升。世宗继位后,封他为南院枢密使,总管汉军之事。穆宗继位,又封他为赵王。
高勋虽算得三朝老臣,实则归降也不过十几年,官位至此,也算是辽国目前汉臣来说能达到的极高之位。然而时移势易,他这个“后晋皇族”能带给他的影响力在削弱,穆宗不喜汉制,南院权力日渐缩小,再加上穆宗疑心病极大,动辄怀疑汉臣有南投之心,他不能不为自己铺条后路。因此韩匡嗣一来拉拢,他便有些意动。只是这般重大之事,单凭着韩氏父子往来劝说,却是不够的,还须与耶律贤当面商谈,方可下定决心。
北府宰相萧思温,则是后族势力的代表。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世宗旧部、汉臣与后族的三方势力。
耶律贤因为病弱,素日无事不好经常出去见外臣,因此每年春夏秋冬四季捺钵,才是他的机会。
韩德让和耶律贤正商议着,忽然楚补仓皇跑了进来:“大王、韩郎君,主上和太平王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惊。韩德让忙镇定下来,站起来先退到一旁。
但听得一阵熟悉的笑声自远而近,耶律贤瞳孔一缩,多少年多少回他的噩梦里,便是在这样恶魔的笑声中无法抗争、无法逃脱。然而此时,他只能站起来恭敬等候。
随着笑声,帘子掀起,耶律璟已经带着太平王罨撒葛进来了。耶律贤已经控制住情绪,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皇叔。”
穆宗虽然才三十多岁,却因为饮酒过度,脚步虚弱不稳。他是个很分裂的人,时而嗅觉灵敏、手段凌厉;但更多的时候则沉湎酒宴,不理政事。他以神经质的灵敏嗅觉,除去了一个个他眼中的敌人,也为自己树立了更多的敌人。他对耶律贤,时而宠爱无度,时而暴戾刻薄。此时他正处于前者,见耶律贤行礼,就以一种貌似不悦实则亲密的态度笑骂:“明扆你这小子,朕说过多少次了,你身子不好,总弄这些婆婆妈妈行礼来行礼去做什么。”
耶律贤虚弱地笑了笑:“虽是如此,但终究礼不可废。”
“你这小子,便是如此酸气,简直不像我们契丹男儿。”他这几年见了耶律贤,便越来越多地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耶律贤却乐得借此消弥他的戒心,只弱弱应了声,更显得气虚胆弱。
太平王罨撒葛举目一扫,见韩德让在一边,便笑道:“德让也在啊?”
韩德让忙应道:“臣带了东门老赵家的蜜饯给大王,顺便陪陪大王,说些街头巷闻。”
罨撒葛一眼就看到了耶律贤的药碗和旁边的蜜饯小坛子,也笑了:“明扆还是这么怕喝药。”
耶律贤忙笑着解释:“幸亏他带了这个来,否则我这药也喝不下去。”
辽穆宗却瞪起了眼睛:“德让小子,回头跟你老子说,你都晓得进宫来陪明扆,他倒好,不肯来见朕。朕都有段时间没见他这老东西喽!”这话看似粗鲁,实是透着亲热,韩德让之父韩匡嗣与穆宗本是少年时的交情。只是穆宗继位之后,嗜杀多疑,喜怒无常,韩匡嗣也得战战兢兢,唯恐一时不慎,触犯了他的逆麟。
韩德让只得笑道:“主上抬爱,臣父不胜荣幸。只是他素来畏酒,怕主上拉着他喝酒,故而不太敢来见主上。”穆宗近年来酗酒厉害,尤其喜欢拉着人喝酒来昭示他的宠信,实在令人吃不消。
韩德让自幼陪伴耶律贤,穆宗等已经习惯,然他心思机敏,知道穆宗兄弟来必是有事,不等穆宗示意便告罪退了出去。以耶律贤今日之城府心思,应对穆宗兄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