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宫皇子(第3/4页)

穆宗见韩德让走了,扫视一圈室内场景。他虽然多疑好杀,然则面上对耶律贤却是极好的,有什么贵重之物一摆手就赏下去了,耶律贤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就能够得到。

他每隔几个月都会来此看看以示慈爱,这室中若是简陋了,主管之人就要掉脑袋,所以耶律贤室中摆金设玉,俱是极贵重又难得的。但与其他皇族相比,少了他们常有的弓刀,而多了几架书。

穆宗见书桌还有未收的笔墨纸砚,走到书桌边,拿起书看了看,却是《史记》,上面做了许多批注,显见主人看得十分用心,当下微一皱眉:“明扆,你又看这些汉人的书。都说过多少遍了,骑马射箭那才是我们契丹男儿的本性。看这些汉人的书,只会身体越来越弱,脑子越来越呆。”

罨撒葛亦劝:“是啊,你忘记了你祖父让国皇帝是怎么失去皇位的,你父亲世宗皇帝是怎么被谋害的,就是因为看多了这些汉人的东西,相信了这些,才得罪了各大部族,失去了他们的拥戴!”

耶律贤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回答:“儿臣知错了,只是儿臣身体太弱,不能出去骑马射箭,关在宫里闷得很,看这些东西解解闷罢了!”

辽穆宗看着耶律贤,心中却有些复杂。耶律贤这样病弱无能,是应该让他放心的。但一想到开国以来屡次为推行汉制而导致的皇族斗争,又让他从内心排斥这些让皇族沉湎和异化的东西。耶律贤也是皇家子弟,居然沉迷这些,令他有些怒其不争,但耶律贤一向乖巧温顺,又是病弱之体无法习得弓马,他这一支从来就醉心汉学,这种种又让他觉得放心。

因此心中盘算片刻,穆宗便只是摇摇头,装作极度宠爱耶律贤而无可奈何的样子:“明扆,你就算多病,找些别的乐子吧。这汉学不是好东西,害了你祖父,害了你父皇。”说罢,他放缓了语气,“先皇驾崩时,你才四岁,是朕收养了你。朕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我与罨撒葛无子,将来这皇位,还是要传回给你的。咱们契丹人是弓马立天下,你老看这些汉人的书,把自己弄得像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够让部族们服你,让那些宗亲们大将们服你呢!”

耶律贤心中暗惊,穆宗素日虽然也有此类嫌弃他不事弓马的话语,但是说到传之皇位,却是第一遭,忙一阵急咳,又赔笑:“咳咳,主上言重了,儿臣何德何能,怎么敢担此重任。您看我一年倒有四五个月卧病在床,只求多活几年就心满意足了!”说罢,长叹一声。

罨撒葛听得不入耳,斥道:“胡说,你年纪轻轻的倒说这些话,岂不叫我们这些长辈听了伤心。”

耶律贤深知罨撒葛素日便以皇储自居,方才穆宗说出这样的话,他留心观察罨撒葛反应,见他毫无异色,知是两人间有默契,笑道:“皇叔说笑了。主上和您正当盛年呢。我听迪里姑说,主上能够一口气饮上一二十斤的酒,每次打猎群臣加起来都不及主上一人多。明扆对你们只有羡慕和仰望的份儿,这辈子只怕连主上的十分之一也赶不上呢!”

穆宗这几年酗酒过量,弓马已经远不如从前,但被耶律贤这样一说,还是受用:“哎,哪里的话。不过喝酒打猎,本来就是咱们契丹的男儿本色嘛,算不得什么。”

罨撒葛见两人说得热闹,便指了药碗问身后带来的御医:“迪里姑,这是什么药?”

“是臣开的宁神之药。”

罨撒葛皱眉:“怎么,你又做噩梦了?”

耶律贤低头不语,神情中却似有些难言之隐。罨撒葛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到一事,转头看了看穆宗。穆宗亦是想到,拍了拍额头:“怪我,那天拉他喝酒,叫鹿人去取鹿血,没想到让几个贱奴扫了兴。杀了几个人,没想到竟吓到了你。”

耶律贤苦笑:“主上亦是好意,只怪儿臣胆小无用。”

罨撒葛问:“怎么会这样呢,迪里姑,你是御医,明扆的身体这么久,怎么还没治好?”

迪里姑忙答:“禀太平王,今年冬天大王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经常噩梦连连,最近又惊悸昏厥过好几次。”

穆宗顿时又不悦起来:“朕让你好好治疗明扆的病,你怎么越治越严重了?朕说过,要不惜代价。只要能够治好他的病,要什么样的药,只要你说得出,宫中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可以拿来用,宫中没有就下旨全国进贡,我大辽没有的,到其他各部落甚至是到大宋吐蕃去找都可以!”

罨撒葛亦道:“对啊,说白了一句话,明扆,只要你的病需要,就算是活人脑子,主上也可以现杀了给你用!”

耶律贤听到“活人脑子”时浑身一震,隐约听说穆宗为了治疗隐疾,竟听信了女巫之言,杀活人取心胆入药,心头恶寒,忙掩饰道:“主上的恩德,儿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只是儿臣自那年受惊之后,这身体就没有办法恢复。迪里姑已经很尽力了,这也是儿臣命中注定的事,怪不得御医!”

穆宗摇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一点心气也没有。整日说什么命中注定,身体不行。我看你的身体不好,肯定是因为骑射太少,这病才越养越差。此番春捺钵,我看要让你跟着韩德让多去跑跑马,免得在室内没事看这些汉书,越看越呆。”

耶律贤苦笑:“这……”

“就这样定了。”

耶律贤无奈,只得应是。

穆宗忽然想到一事,嘿嘿笑了:“你今年也不小了,趁这次春捺钵,找个可心的姑娘吧,早早成家立室,也教你父皇在天有灵,能得些安慰。”

见耶律贤面红耳赤,穆宗大笑,摆摆手走了出来,其余诸人,自然也随他一起而出。走出永兴宫,穆宗方站住脚步,对罨撒葛道:“好了,我也依着你的话,去看过明扆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罨撒葛与穆宗是同母所生,这些年一直是他的左臂右膀。穆宗登基之后,宗族不服者甚多,他一口气平了数起谋逆案,将一众叔叔侄儿兄弟杀的杀,关的关。

这些年来皇族人人自危,不免你咬我,我咬你,连罨撒葛也被扫进案中。但罨撒葛经此一役之后,不但洗清了自己,更令得穆宗愧疚,对罨撒葛是更加信任倚重了。

罨撒葛沉吟了一下,叹道:“明扆这孩子虽说是养在宫中,但终究你我都忙,我也是才听说,他自你那日酒宴之后便不能入眠,这件事竟无人来报。是宫里有人怠慢他,还是他自己蓄意隐瞒呢?”

“那又如何?”穆宗本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可这几年酗酒之后,变得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只是有时,他又如野兽般有着诡异的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