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这样的蛋糕经常很干。”他说。
在他手捧着陶罐去村子广场上的水井打水的路上,他想着这个女人,她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等着把蛋糕切开。他想,她应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但是,作为老师的多年工作明显让她很憔悴。她的脸上布满了微小的皱纹,在她深色的、紧紧扎成发髻的头发里闪现出一些雪白的头发。
有一刻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奇怪的画面:他不仅仅看到她坐在小凳子上等待着,他还想象着,仅仅因为她的存在,他自己居住了那么多年的房间开始改变了,变大了,还用一种并不是让他很舒服的方式在向各个方向打开着。
“所以,您一直在这里生活?”当他带着装满水的水罐回来时,那个女老师说。
“是的。”他说。
“毕竟人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幸福的。”她说。她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和温暖友好的目光,然而艾格尔还是感到,被她看着很不自在。
他低头看向他手里的那块蛋糕,用食指把一粒葡萄干抠掉,让它悄悄地掉在地上。然后他们就开始吃蛋糕了,他必须承认,蛋糕很好吃,或许他想,这块蛋糕甚至比他最近几年吃过的所有的东西都更好吃,但是他最好还是不要讲出来。
后来艾格尔也说不清楚,整件事情是怎么发展起来的。那么自然地,就像女老师安娜·霍勒尔手里拿着蛋糕站到他门前一样,她也同样那么自然地进入了他的生活,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占据了那个很明显她认为是她应得的空间。
艾格尔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在他身上的。此外他并不想表现得不礼貌,所以他跟她一起散步,在阳光下坐在她旁边喝咖啡。咖啡是她用一直随身带着的保温瓶带来的,她说这咖啡比魔鬼灵魂的颜色还要黑。
安娜·霍勒尔一直会讲出这样的比喻,总的来说她几乎就是一刻不停地在说话,讲她上课的情况,讲那些孩子们,讲她的人生,讲那一个早就去了他该去的地方的男人。她从来、从来、从来都不该相信他。
有时候她说一些艾格尔听不懂的话。她会使用一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词,他暗自认为,那些词都是她自己瞎编的,因为她不认识本来正确的那些词。他让她讲话,他倾听着,不时点点头,有时说“是”或者“不是”,喝着咖啡,咖啡会让他的心跳加速,好像他要爬上凯默赫尔高山的北侧山坡似的。
有一天她说服了他乘坐“蓝色丽泽尔”到卡尔莱特纳山峰上去。在那儿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全貌,她说,学校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弄丢的一个小火柴盒。如果眯起眼来看,可以辨认出些彩色斑点,那是在村子井边的孩子们。
缆车车厢随着轻微的一抖出发了,艾格尔站到一扇窗子的旁边。他感觉到女老师紧紧跟在他后面,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上方看向远方。他想到,他的上衣已经很多年没有洗过了。不过至少上星期他把裤子在清澈的泉水里浸了半小时,然后搭在一块向阳的石头上晾干了。
“您看到下面那里的那个塔柱吗?”他问道,“我们浇筑地基的时候,有一个人掉进去了。他前一天喝酒太多了,在中午的时候翻下去了,脸直接趴进了水泥里,躺在那儿就不再动了,像池塘里的一条死鱼一样。我们用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弄出来,水泥已经不那么流质了,后来他挺了过来,只是从此瞎了一只眼,到底是因为水泥还是烧酒,很难说。”
到达山顶后,他们在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下面的山谷。艾格尔感觉,他好像必须用什么方式给女老师提供一些娱乐消遣,于是他给她指着村里的不同东西:被烧掉的牲口棚的残余;在萝卜地上匆匆建起来的度假公寓;那个巨大的、长满铁锈和紫红色金雀花的锅炉,战争结束后山地兵团就把它留在了教堂后面,从此就是给孩子们玩捉迷藏用的了。
每一次安娜·霍勒尔发现一些新东西的时候,都会哈哈一笑。有时候她的笑声会完全被风吞没,看上去好像她就是那么无声地、光彩夺目地笑着。
当他们傍晚时分又回到缆车山谷站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站了一会儿,看着缆车车厢又开始向山上出发。艾格尔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或者他到底是否应该开口说话,所以他宁愿闭着嘴不说话。楼房地下室的机电室里传出了发动机低沉的嗡嗡声。他感觉到女老师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我想要您现在送我回家。”她说着,就开始走了。
她住在紧挨市政厅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是村子为她在学校教学这段时间提供给她的。她在一个盘子上准备了洒好洋葱末的切片面包,外面的窗台上放了两瓶凉啤酒。艾格尔吃着面包,喝着啤酒,同时努力不去看她。“您是一个男人,”她说,“一个真正的男人,有真正的胃口,不是吗?”
“应该是的。”他说着,耸了耸肩。
外面慢慢暗下来了,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在一个小小的配菜柜前她停了下来,站在那儿。艾格尔从后面看到,她低着头,好像她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找不到了。她的手指玩弄着裙子的折边,她的鞋跟上还沾着泥土和灰尘。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好像那早已经从各个山谷里撤离的安静,就在这一瞬间,都聚集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艾格尔清清嗓子,把酒瓶放下,观察着一滴酒沿着杯子慢慢地滑落下来,在桌布上摊开形成一个圆圆的、深色的斑点。安娜·霍勒尔站在配菜柜前,一动不动,目光也低垂着。她先抬起头,然后举起手。
“人在这个世界上经常都是孤独的。”她说。
然后她转过身来,点燃两支蜡烛,把它们摆到桌子上。她把窗帘拉上,把门闩推到门前。
“现在,来吧。”她说。
艾格尔还在呆呆地盯着桌布上的那个深色的斑点。“我曾经躺在过一个女人身边。”他说。
“没关系的,”女老师说,“我觉得没关系。”
一会儿后,艾格尔看着这个躺在他身边睡着的年老的女人。他们到床上以后,她把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口,他的心脏在下面砰砰跳动的声音那么响,以至于他感觉整个房间都在动了。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他没能克服自己。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像被钉牢似的,感觉到他胸上面的手越来越重,直到它落在他的肋骨之间。
他观察着她的身体。她侧躺着,头从枕头上滑了下来,她的头发打成细缕散在床单上。她的脸半转过去,看起来很消瘦,像没有肉似的。夜晚的光透过窗帘窄窄的缝隙落进房间里,好像陷在她的众多皱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