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4页)
她的嘴唇被打破了。她心醉神迷地凝视着指尖的鲜血,静静地坐了很久,只有那音乐仍在她耳边盘旋。静坐似乎是避免痛苦的最佳途径。如果痛苦无可避免,那么要想活下去,你只能想办法尽量将它推迟一点。现在,只要她坐着不动,就不会有谁来伤害她。女人黑色的大手重新将那些项链和胸针戴回她身上。有人递给她一杯很烫的茶,又有人将一盘蛋糕捧到她面前。音乐还在继续,女人们每隔一会儿就发出花腔般的尖叫,应和着音乐的节奏。蜡烛越烧越短,渐渐熄灭了一大半,屋子里变得越来越暗。她不知不觉地靠在黑女人身上睡着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摸黑爬上四级台阶,钻进一张围得密不透风的大床。四周的床帘用丁香熏过,她听到背后传来贝尔卡西姆沉重的呼吸声,他抓着她的胳膊引领她来到这里。现在他完完全全地占有了她,他的动作变得更加野蛮,带着某种放任自流的怒火。床变成了波涛翻涌的海面,每当巨浪扑面而来,她只能在那惊涛骇浪中漂浮,唯一的指望便是他的垂怜。在那风暴之巅,为什么有两只快要被淹没的手越来越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那双手越收越紧,直到大海灰暗的悲歌被另一阵更阴郁的巨响淹没——那是来自虚无的咆哮,灵魂战栗着聆听它逼近深渊,劈头盖脸地迎面砸下。
一切结束后,她清醒地躺在夜晚甜蜜的寂静中轻柔地呼吸,他已经睡着了。第二天她没有起床,帘幕低垂,她感觉自己待在一个巨大的盒子里。早晨贝尔卡西姆穿好衣服离开了;昨晚那个胖女人在他身后插好门闩,靠着门坐在地上。每当仆人送来食物、饮品或者洗漱的水,女人总会咕哝着慢吞吞地站起来,拉开那扇大门。
今天的食物格外恶心:所有东西都软绵绵油腻腻的,甜得让人反胃——跟她在阁楼里吃的完全不同。有些盘子里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堆堆半熟的羊油。她没吃几口,来收盘子的仆人不由得流露出责备的眼神。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她平静了不少。她拖过自己的手提箱,躲在床上跪坐着打开箱子,检查里面的物品。她机械地给自己涂上粉饼、口红和香水;叠起来的千元钞票散落在床上。她盯着箱子里的其他东西看了很久:小块的白手帕,闪闪发亮的指甲剪,一套棕色的丝绸睡衣,还有好几个装面霜的小罐子。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这些物件,它们就像某个失落文明留下的遗物,神秘而令人着迷。她觉得每一件物品都代表着某件被遗忘的事情。虽然她想不起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但却一点也不悲伤。她把所有钞票放到一起,塞进行李箱最底下,然后把所有东西重新放回去,关好箱子。
那天晚上贝尔卡西姆跟她一起用餐,他坚定地用手势表示她实在太瘦了,然后逼着她吞下那些肥腻的食物。她不肯吃;盘子里的东西让她觉得恶心。但和以往一样,他的命令不容抗拒,于是她只好吃了。第二天和接下来的每一天,她吃的一直都是同样的东西。她逐渐习惯了这些食物,不再有任何疑虑。她渐渐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有时候贝尔卡西姆会在午后过来,又在夜幕降临时离开,等到午夜他再次出现,背后跟着捧着食物的仆人。她一直待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甚至很少下床;躺在凌乱的白色枕头堆里,她什么也不想,贝尔卡西姆的陪伴和与之相随的记忆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当他爬上床边的台阶,掀开帘子钻进来,俯下身开始像往常一样慢慢脱掉她的衣服,她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的光阴才开始显现出意义。等到他离开以后,那筋疲力尽又心满意足的美妙状态又会持续很长时间;她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沉浸在无须思考的满足中,一种她很快就视为理所当然的状态,接着就像毒品一样,再也离不开它。
某天晚上,他一直没来。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闹得黑女人都坐不住了。看守的妇人走出房间,给她弄来了一杯奇怪的热酸汤。很快她就睡着了,不过第二天醒来,她觉得头大如斗,隐隐作痛。整个白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次仆人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
晚上他出现了。他刚走进房间挥手示意黑女人离开,姬特立即跳起来跑到门口,激动地投入他的怀抱。他微笑着抱起她回到床上,有条不紊地脱掉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她躺在他面前,皮肤洁白,眼神迷离,他弯下腰来,开始用嘴喂她吃糖。有时候她试图捕捉他的嘴唇,但他的动作总是飞快,一触即离。他这样逗弄了她很久,直到她低声哭个不停,躺在那里再也不肯动弹。他的眼神闪闪发亮,他把糖丢到一边,开始亲吻她僵硬的身体。等她再次回到现实中,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已经在她身边睡着了。从那以后,他经常两天才来一次,而且每次总是没完没了地逗她,直到她尖叫着挥拳捶打他。但在他离开以后,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期待这令人难耐的插曲,内心的渴望愈演愈烈,驱散了其他所有感觉。
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为何,黑女人又拿来了那种酸饮料,然后站在床边严厉地盯着她把它喝了下去。她把空杯子还给老妇人,一颗心直往下沉。贝尔卡西姆不会来了。第二天他也没有出现。接下来的五天里,每天晚上她都要喝那种饮料,她觉得杯子里的东西越来越酸。她陷入了发烧般的半昏迷状态,除了坐起来吃饭以外整天都躺在床上。
有时候她似乎听见外面有女人正在厉声说话,那声音让她再次恐惧起来,她在隐隐的不安中忐忑了几分钟,但随着外界的刺激退去,她不再听到那些声音,也忘记了这件事。第六天晚上,她突然觉得贝尔卡西姆再也不会来了。她躺在床上,干涩的眼睛紧盯着床顶的华盖,门口黑女人身边的电石灯映出天棚上隐隐的花纹。她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在她的想象中,他进门走到床边拉开帘子——然后她震惊地发现,爬上四级台阶来到她身边的根本不是贝尔卡西姆,而是另一个年轻男子,他长着一张塑料般毫无特色的脸。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只要和贝尔卡西姆有任何一点儿相似之处的造物都能像贝尔卡西姆一样令她愉悦。她第一次想到,在这个房间的四壁之外,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比如说外面的大街上甚至就在这幢房子里,有无数这样的造物。这些男人里一定有人和贝尔卡西姆一样可爱,他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取悦她,他也有这样的能力。想到贝尔卡西姆的某位兄弟或许就躺在她床头这堵墙的几英尺外,她不由得战栗起来。但直觉低声叮嘱她躺着不要动,她轻轻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