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4/9页)

翌日,戈斯泰夫·倍克尔已获悉了我的内心秘密。

“别讲那套空话了,”他说,“你的确爱上了蓝帕尔特小姐。不错,这也没什么太大的不愉快。像你这般年纪毫无疑问,类似这情况今后还会经常碰到的。”

听到这儿我的自豪感不由得重又陡增起来。

“不,我亲爱的,”我说,“你对我未免估计太低了些。那种孩子家的谈情说爱,在我们是早已过时了。我对这一切都作了反复考虑,觉得即使不很理想的婚姻,我也会去干!”

“结婚?”倍克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小伙子,你太可爱啦。”

这时,我气得要命,可又不愿马上就走,因为打算把我对这件事的想法和计划对这位经理好好谈一下。

“你忘掉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满脸严肃,再三强调道。“蓝帕尔特一家对你是不适宜的,这个人家是属于一种不尴不尬的类型。谈情说爱嘛,不错,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但是,只要一结婚,这位对象日后你要应付得了,而且要做到夫唱妇随呢。”

这时,我扮了个鬼脸,很想立即打断他的话头,他却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接着说道:“那么,你要赶快操办大事!我的孩子,为此你会得到极大的幸福!”

从此以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经常与他谈及此事。因为,这个夏天他有事缠身,很少抽得出时间来,我俩对这类谈话往往在半途的田头上,或者在厩舍和仓廪中进行的。讲得次数越多,对这事的理解我也变得越清楚和完整了。

只要来到这大理石工场坐下,我就感到十分压抑,心里重又察觉到,离我要达到的目的委实太远了。姑娘始终如一保持着友好和沉默的态度,还带着些男子汉的迹象,这使我认为弥足珍贵,但却有些望而生畏。有时,我仿佛觉得,她似乎喜欢多看我一眼,并在暗中爱上了我;她用审慎的目光越来越这样忘我地打量我,对此她似乎是兴致盎然的。她也以一本正经的神色对我连珠的妙语深表赞同,好像在她的背后还隐藏着一种无法更改的其他主张。

有一回,她说:“对我们妇女,至少对我来说,实际生活确实是另外一种事。我们必须干许多活儿,却允许一个男子什么事儿都好干。我们是这样的不自由……”

我便说,每个人都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也必须为自己创造一种生活,生活完全是自己的作品,而且是属于他本人的。

“一个男子也许可以这样,”她说。“这我可不明白。不过,在我们却又当别论!我们固然也可以跳出生活圈子来干些什么的,然而,情况却是这样:与其越雷池一步,不如看重理智,来担负起应做的必要事儿。”

对此我又作了反驳,并发表了一番漂亮的议论,她感到无比温暖,几乎是热情奔放地说:

“您的信念请您自己保留,还是让他人来对我讲吧!从生活中挑出最理想的事,只要有选择的权利,这并不是很深奥的艺术!但是,谁有这种选择的权利呢?不论今日或明天,您被车轮碾过,失去了手足,您就是有不少空中楼阁的幻想又怎样去实现呢?您就是懂得与那些控制您的人和睦相处,您又有什么乐趣可言?然而,我但愿您得到幸福,您如愿以偿我也高兴,但愿您得到幸福!”

从来没见到过她如此谈笑风生!接着,她沉默下来,现出离奇的微笑,当我站起身来,表示今天的告别,她也不加阻拦。她这一席话儿,经常使我反复推敲,多半在我不很适意的时候,重又浮现在我的脑际。我想,不如赶到列派歇尔庄院去,与我那位朋友交换一下意见。但是,一眼看到倍克尔那种冰冷的眼神和准备嘲弄而不住颤栗的嘴唇,我的身子一下子冷了半截。情况本来就该逐渐变得这样:与蓝帕尔特小姐的谈话越私人化越引人注目,我找经理对她的议论次数就显得越来越少。他对此好像也总是无关紧要似的。充其量他不过对我问问,是否我往大理石工场跑得更加殷勤了,过后却又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露出了无所谓的样子。

一日,我在蓝帕尔特家隐居的地方,不期遇见了他,心头大为吃惊。我跨进门去,他却端坐在主人的宅子里,面前还有一杯剩酒。等他把酒喝光,我满意地察觉到,他也没得到提供第二杯的招待。不久,他要走了,蓝帕尔特似乎很忙,女儿又不在家,我就跟他结伴而行。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啦?”我们来到大街上,我便这样问他道。“你好像跟蓝帕尔特先生熟悉得很。”

“还可以。”

“你跟他有业务往来?”

“业务,不错。蓝帕尔特姑娘今天不在家,怎样?你的访问就这样短促。”

“唉,算啦!”

我与姑娘的友谊完全是亲密无间的,不言而喻,我的恋情在这期间已日益增强。目前,她却同我的期望背道而驰,突然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眷爱,那人暂时夺去了我的全部希望。她本来没一点儿害臊,但是,她似乎在寻找一条回到昔时彼此如同陌路那样的道路,并不遗余力地把我俩的谈话内容约束于表面的一般事物上,使开始时与我出于内心的那种往来不让迈进一步。

我冥思苦想,在林子里到处乱跑,心头却傻乎乎地胡乱猜测,现下还捉摸不定,到底用哪种态度来对待她,自己终于沉浸在苦恼的忧虑和疑惑之中,这分明是对我全部的幸福哲学的一个莫大的讽刺。这时候,我多半的假期过去了,我便开始计算日子起来,并用妒忌和怀疑的心情,目送着每个虚掷的日子匆匆离去,仿佛它们对我都是无比重要,更是无法挽回似的。

有一天,我总算喘过一口气来,也几乎惊恐不已,想不到自己有不少的收获,虽然站在幸福花园敞开的大门前,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那时,我从大理石工场经过,瞧见小花园里的海伦,她正站在高高的大丽花丛间。于是,我便闯进园里,向她打过招呼后便帮她把横躺在地上的一根灌木支撑起来,再捆绑好。我停留在那儿,充其量不过有刻把钟时间。我这擅自闯进门去,使她又惊又喜,她比平时更加拘束更加怕羞,在万分害臊之中她放下了我认为清晰可读的一方书信似的东西。她很爱我,这是日积月累中观察到的,这时我突然变得安心和快活起来,便用温情柔意和充满同情的目光凝视着这位颀长而健美的姑娘,心想对她的拘泥不安,我要由衷地谅解,因此只装作什么也没瞧见似的,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英雄,马上把手向她递去,一边继续昂首阔步走开,连头也不回顾一下。她很爱我,我的任何一个感官,都有同样的体会,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