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阿吉翁(第3/9页)
他庄重地离开房间。那间房屋虽然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可空气却十分流通,因为四面墙壁到处都有很大的裂缝。阿吉翁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此时他头戴一顶宽边帽,手里握着一根精致的手杖,他来到花园里,环顾四周,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将在这片陌生的神话般的国土上吸取它的空气、芳香、阳光和色彩,并将作为一名谦虚的合作者在对这个国家的占领中出一份力,他打算自觉自愿地为此而献身。
这里凡是他能够看到的、感觉到的,无不令人心旷神怡,就仿佛是他多少次梦中的幻影在他身边重现。阳光下,灌木长得那样高大,那样茂密,灌木上开放着硕大的色泽浓艳的花朵。椰子树笔直而粗壮的树干上高耸着圆形树冠,房子后面有一棵扇叶棕榈树,一人多高的棕榈树叶严密而均匀地排列成巨大的车轮,僵直地伸向天空。他这个大自然的爱好者突然发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游动,便悄悄地走过去,原来是一条绿色的变色龙。这条变色龙的头部呈三角形,露出一对凶狠的小眼睛,他慢慢地弯下身子,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一阵奇妙的音乐把他从沉思中唤醒。透过树林和花园传出的沙沙声,传来金属鼓和定音鼓有节奏的敲打声以及刺耳的吹奏乐的声音。这位大自然的爱好者吃了一惊,便聆听起来,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开始好奇地侦察这非常喜庆的声音来自何方。他离开花园,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沿着一条两边长着青草的车行道往前走,小道两旁的私家花园、棕榈树以及淡绿色的稻田,组成了令人愉快的世界。他在一个花园处拐弯,再朝前走,进入了一条小巷,小巷两旁是清一色的典型的印度农家小屋,那些小屋的墙是由稻草,或者竹子搭建而成,屋顶上铺盖着晒干的棕榈树叶,洞开的门里面,一家家印度教徒不是站着,就是蹲着。他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第一次窥见了这个陌生原始民族的农村生活,并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这些棕色皮肤的人。他们漂亮的天真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本能的和无法解决的悲哀。多姿的女人身后拖着又黑又长的粗辫子,温柔得如同一只只可爱的小狍子。她们的鼻子上、手腕和脚脖上都佩戴着银饰品,就连脚趾上也都套上了趾环。孩子们个个赤身裸体,只是在脖子上用细树皮带吊着一枚奇特的用白银或牛角制成的奇特的护身符。
那发疯般的音乐声还在响着,声音就来自附近,就在最近的一条小巷的拐弯处,他发现了目标,一座看上去有些恐怖、外形奇特的高大建筑物显现在眼前。建筑物中央的大门又宽又高,惊叹之余他发现这座建筑物的外墙是由成百上千块石块图像垒砌而成,一起到达建筑物的顶端的有动物,有人,还有各种神怪等雕像。这是一个头颅、四肢和躯体的森林,杂乱地交织在一起。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石头巨物,一座巨大的印度教寺庙,在夕阳的余辉中熠熠闪亮,它明白无误地告诉这位目瞪口呆的年轻人,这些如同动物般温顺的半裸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生活在天堂里的原始民族,几千年来,他们已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信仰、艺术和宗教。
定音鼓的声音停了下来,从寺庙里走出许多身着白色和各种颜色长袍的虔诚的印度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小队傲慢的婆罗门,那模样仿佛是在告诉人们千百年来他们一成不变的威严和丰富的学识。他们从身穿白袍的信徒前面走过,那神气劲活像是高贵人走过沿街行乞的流浪汉的身边,他们以及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较谦虚的人,看上去都极其没有兴趣让一个旅行到此的外国人来传播什么神啊人啊的东西。
当人群散尽,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罗伯特·阿吉翁走近那座寺庙,开始尴尬地研究外墙上的雕塑作品。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打退堂鼓了,他既苦恼,又惊吓,因为这些浮雕怪诞的寓意,使他迷惘,使他惊慌,其程度并不亚于他窥见了诸神中间的几个淫秽镜头——他发现了这种镜头。
就在他转过身来,打算往回走的时候,那寺庙里和小巷里的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天空仿佛也在一瞬间改变了颜色,黑暗降临了,眼前漆黑一片,过了好久才适应过来,这位年轻的传教士不禁毛骨悚然。随着夜色的降临,四周树林和灌木丛中的昆虫一齐发出刺耳的鼓噪声;远处,不知是什么动物在一声声哀嚎。阿吉翁寻找回去的路,幸好他找到了。回去的路上才走了一小段,整个大地已经一片黑暗,苍穹布满了星星。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庭院,朝第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走去。布拉德利先生见他回来了,说:“您回来了,这就好。今后晚上千万不要再外出了,不是没有危险。您会打枪吗?”
“打枪?不,我没有学过。”——“那您必须尽快学会……刚才您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吉翁便急忙把刚才所见的一切讲述了一遍。之后,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向布拉德利先生请教:那座寺庙属于哪个宗教的?里面供的是什么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偶像崇拜?寺庙外墙上众多的雕像象征着什么?这奇特的音乐是什么意思?那些身穿白色长袍、举止潇洒而傲慢的人是不是牧师?他们的神怎么称呼?使他感到失望的是,他的顾问对他所提的问题一概不知。布拉德利解释说,谁也讲不清这里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偶像崇拜究竟是什么含义,婆罗门是一帮行为卑劣的剥削者和懒汉,那些印度人似乎就是一群乞丐和恶棍,高贵的英国人最好不要同这些人打交道。
“但是,”阿吉翁胆怯地辩解道,“我到印度来的使命,就是为了将这些误入歧途的人引入正道!因此,我必须熟悉他们,爱他们,了解他们的一切……”
“当您爱上他们的时候,您马上就会熟悉他们的。当然,您必须学习印地语,以后有可能的话,还得学习这些黑鬼的其他语言。不过,对这些黑鬼,您可千万不要爱得太深。”
“嗯,但是这些人看上去都好像十分听话!”
“您是这样认为的?那您就再看看吧。我不清楚您打算如何同这些印度教徒打交道,我也不想对此做何评论。将我们的文化和体面的道德观念带一点给这帮可恶的无赖,这是我们的任务,再以后,我们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我们的道德,或者如您所说的体面,是耶稣基督的道德,我的先生!”
“您认为要爱,可我要告诉您,您今天对一个印度教徒说爱他,他今天就会向您乞讨,明天就会到您的房间里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