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心思(第6/8页)

当时在傍晚黝黑的过道和楼梯间里,我喘着气,费力地登了好几级楼梯。我相信眼下是我生平第一次面对寒冷的天空、寂寞和命运。我看不到出路,我没有打算,也没有恐惧,有的无非是寒冷刺骨的感觉:“这是必然的。”我扶着栏杆上了楼梯。在玻璃门前,我想再站一会儿,松口气,安静一下。我没这样做,这没有意思。我必须进去。打开门时,我才想起,现在大概几点了?

我踏进餐室。当时他们围坐在桌边,刚刚用完餐。一盆苹果还放在那儿。这时近八点。没有得到允许,我从未这么晚回家,从未在用晚餐时缺席过。

“谢天谢地,是你啊!”我母亲快活地叫起来。我看得出,她是为我担心。她朝我跑来,而且当她看见我的脸和弄脏了又扯破的衣服时,吃惊地站住了。我不说一句话,不看任何人,然而我清楚地觉察到,父母的目光正盯着我。父亲沉默不语并克制自己,我感觉得到,他是多么生气。母亲照料着我,我的脸和手被洗过之后贴上了橡皮膏。然后我去吃饭。同情和关心围绕着我,我静静地坐着,深感羞耻,觉得温暖,问心有愧。然后我去睡觉,我把手伸给父亲,没朝他看。

当我已经躺在床上时,母亲又向我走来。她从椅子上拿起我的衣服,又把另外的衣服放上,因为明天是星期天。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于是我不得不把打架的事说出来。她认为这事虽然严重,但是不处理,而且使她觉得有点奇怪的是,我由于这事变得如此沮丧和胆怯。然后她走了。

这时我想,她深信,一切都会好的。我打架打到底并打出了血,也许明天就把这事给忘了。至于其他的、真正的原因,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悲伤,可是不偏袒且对人温存。所以连父亲大概对此也一点儿不知道。

这时一种失望的可怕感觉向我袭来。我现在发觉,自从我踏进我们家那一时刻起,一个唯一的、渴望的、向往的愿望就在我的脑际萦回。我没有其他事可想、可求、可盼的了,好像激烈的争吵即刻就要发生,我得受到审判,可怕变成了现实,极大的担心到此停止了。我作好最坏的准备,作好一切准备。但愿我受到严厉的惩罚、被打、被关押!但愿他让我挨饿!但愿他诅咒我,把我赶出家门!但愿恐惧和紧张心情终止!

此刻我躺在这儿,还享受着爱和照顾,安静地不受刺激,对我的淘气不追究责任,我可能等待新的开始。他们原谅我扯破衣服,长时间滞留在外,耽误晚餐,因为我累了,流了血而使他们感到惋惜,但首先是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其他事。他们只知道我淘气,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罪过。如果事情暴露了,我可是加倍的倒霉!也许就像从前他们威胁过我的那样,送我去教养所,在那儿吃不新鲜的硬面包,整个业余时间必须锯木头、擦靴子,那儿配有看守人的集体寝室,看守人用棍棒打人,早晨四点用冷水把人浇醒。或者有人要把我交给警察局?

不管怎样,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面对的又是一个等待的时间。我不得不更长时间地忍受恐惧,更长时间带着我的秘密徘徊,害怕家中的每一目光和脚步声,因内疚而不敢正眼看人。

或者这事有可能结束,因为我的偷窃行为根本没被发觉?一切照旧?我使自己白白遭受了这种恐惧和痛苦?哦,假如这事本该发生的话,假如这种无法想象的、奇异的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话,那么我就要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然后我要感谢上帝,并为此表现出威严的样子,我每时每刻都生活得十分清白,无可指摘!我以前已尝试过并已失败的事,现在做成功了。在这种痛苦过后,这种地狱般的折磨过后,我现在有足够坚强的决心和意志!我的所有行为都受这种理念支配,并热烈地紧依附着它,来显示着悲伤和快乐。我终于在这样的幻想中睡着了,无忧无虑地过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

星期天的早上,我发觉自己还在床上,好像有一种逃避的味道,这是一种奇怪的、特别混杂的、但完全是美好的感觉,就像我上学以来所熟悉的那种感觉。星期天早上有一件好事:睡个够,不上学,指望一顿美好的午餐,没有老师和墨水的气味,有好多业余时间。这是主要的。不足之处是听别人的、陌生的、单调的声音:去做礼拜或上主日课、家庭散步、为漂亮的衣服担忧。因此真正的、十足的、吸引人的口味和香味稍许掺假就被破坏了,如同两桌同时吃的饭菜,比方布丁和肉汁不完全相配,或者像人们偶尔在小商店里获得赠送的、带有乳酪和石油讨厌味道的糖果和烤制的糕点饼干。有人吃它们,它们是不错,但这并不十全十美,有人不得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类似这样的情况绝大部分是在星期天,尤其当我必须去教堂或主日学校时,那是为了走运不总是闯祸。自由自在的一天因此带有义务和无聊的味道。在与全家人散步时,尽管他们经常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般情况下还会发生些事。与姐妹们争吵,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人把松脂弄到衣服上,因此常常会惹出某些麻烦来。

现在有可能惹麻烦的大概就是我了。自昨天以来,许多时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我的无耻行径,早上我又想起了此事,可这已经好长时间了。惊吓已离得很远变得不现实了。昨天我已为我的罪孽忏悔过,即使已受到良心的折磨,我还是经历了不幸而可怜的一天。现在我重新有了信仰又无恶意并稍许多了些思想。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还有一点点恐吓和不愉快在回旋,就像在令人喜欢的星期天里携带小小的义务和担忧一样。

进早餐时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我可以在去教堂和主日学校之间作一选择。我照旧选择去教堂,那里至少可以让人安静,可以思想,而且带有彩色窗户的高高的、庄严的教堂既好看又令人崇敬。如果有人在那儿紧闭眼睛对着管风琴来领会长长的、昏暗的教堂中央,那么有时候会出现绝妙的画面:在昏暗中耸立的管风琴显然就像一座带有几百个尖塔的闪闪发光的城市。还使我常常感到幸运的是,如果教堂人数不多,整个时间可以不受干扰地看故事书。

今天我什么东西都没带,也不去想,做礼拜会使我心情沉重,在做礼拜时我的心情还是沉重的。昨天晚上那么多的事仍在我脑海中萦回,我怀有良好的正当的意图并有意与上帝、父母和世界友好和解。我对奥斯卡·韦贝尔的恼怒也完全消释了。如果他来的话,我会好好地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