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心思(第8/8页)

我不情愿地继续向前走,在伤口的抽搐中仍然留意着自己的举止。经过鹰谷仓,走出了火车站大街。怎么这条大街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无危险的呀!不能想!继续走!继续走!

我们距离哈格的家非常近了。在这几分钟里,我预先经历了几百次的争吵,这种争吵在那儿等着我。现在我们到了那儿。现在事情发生了。

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站住了。

“怎么啦?什么事?”父亲问。

“我不进去,”我轻轻地说。

他打量着我。这事从开始起他就已知道。为什么我要佯装这一切来欺骗他,并花那么多的力气?这真没意思。

“你的无花果不是在哈格这儿买的?”他问。

我摇摇头。

“原来如此,”他表面上平静地说。“那我们的确又可以回家了。”

他举止端庄,在大街上,在公众面前不损伤我。路上有许多人,我父亲随时打招呼。这是哪门子戏!哪一种愚笨的、没意思的折磨!对这样的仁慈我不会感谢他的。

他真的知道这一切!他却让我表演一番,让我作出无用的疯狂行为,正像人们将一只逮住的老鼠关在笼子里看它上蹿下跳,用它来解闷。哦,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询问和盘问我,没用棍棒打我的头,其实对我来说,比起镇静和正义性来我更喜欢这样,他用镇静和正义性来把我封锁在我的愚蠢的精心编造的谎言之中,并慢慢地将谎言扼杀。总而言之,也许有一个粗野的父亲比规矩的、有正义感的父亲更好些。如果一个父亲像故事和小册子中出现的那样,在发怒或醉醺醺时痛打他的孩子,这样他同样是错误的,尽管痛打给人带来身体上的痛苦,但内心却不当回事,并且蔑视他。这在我父亲那儿行不通,他太规矩,无可指摘,他从来没有错。在他面前永远是卑贱而可怜的。

我咬紧牙关比他先到家,重新回到我的房间。他始终还是平心静气、沉着冷静,确切地说,他准备应战。因为事实上,正如我清楚地觉察到的那样,他很恶毒。现在他开始用惯常的方式说话。

“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伪装用作什么目的?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我的确同样知道,你的非常令人扫兴的故事是捏造的。到底为何胡闹?你确实不严肃地把我看得如此愚笨,难道我会相信你的故事吗?”

我继续咬紧牙关忍受着。但愿他停止下来!似乎我本人知道,为什么对他撒谎说这个故事!似乎我本人知道,为什么我不承认我的罪过是为了请求原谅!似乎我也知道,为什么我要偷这些不吉利的无花果!难道这是我有意要做,是我经过考虑和了解以及有原因要做的吗?!难道我做这事不痛苦吗?难道我忍受的痛苦比他少吗?

他等待着,一张神经质的脸做出十分吃力的宽容姿态。过了片刻不久,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情况,我是下意识的,然而我对此不能像今天这样用语言来表明。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需要安慰而来到父亲的房间,使我失望的是房间里没人,我就偷东西了。我不想偷,当父亲不在那儿时,我只想刺探一下,看看他的东西,窥视他的秘密,在他上面得到些什么。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无花果放在那儿,我偷了。而后我立刻后悔不已,昨天一整天忍受折磨,悲观失望,想去死,我谴责自己,我拿定新的好主意。但是今天,对,今天事情就不同了。我尝够了这种懊悔和所有这样的滋味,我现在比较清醒,我感觉到对父亲和对他指望和要求我的一切有一种无法解释、但非常强大的抵抗情绪。

也许我会把这事告诉他,那么他就理解我了。但是,即使小孩在智慧上胜过大人,在命运面前还是孤独的和无计可施的。

当一切都失败并变得越来越糟糕时,当他痛苦而失望时,当他徒劳地向我身上一切较好的东西呼吁时,我由于固执和强忍住的痛苦继续沉默,让他说话明智些并带着痛苦和奇怪的幸灾乐祸观望。

当他问到:“原来是你偷了无花果?”我只能点头。当他想知道,我做这事是否痛苦时,我还是不忍心,稍稍多点了几下头。一个伟大聪明的男子汉,他怎么能这样愚蠢地提问!好像我不为这件事感到遗憾似的!似乎他不可能看到,我是怎样痛苦地做着这一切,而且心灵在扭曲!似乎我也许可能,甚至为我的行为和讨厌的无花果而高兴!

在我的儿童生涯中,我也许第一次感觉到我差不多到了明事理和知觉悟的界限,当不知名的两个同族的相互友善的人会彼此误解、折磨、拷打时,而且当以后所有的话语、所有聪明的意向、所有的理智仍倾注毒素时,无掩饰的新的折磨、新的伤害、新的错误就会产生。这怎么可能呢?但这是可能的,事情发生了。这是愚蠢的,这是荒诞的,这是可笑和绝望的,但事情就是这样。

现在这个故事令人讨厌!它以星期天下午我被关在顶楼而告结束。严厉的惩罚由于环境而失去其惊吓的一部分,这样的环境无疑是我的秘密。在黑洞洞的、未被利用的顶楼房间里放着一只深色的满是灰尘的箱子,箱内有一半装满了旧书,其中一些书绝对不适宜于儿童看。我通过挪去一片瓦来获得阅读的光线。

这个可悲的星期天的晚上,我父亲在去睡觉前的瞬间成功地与我作了一次短暂的谈话,于是我们和解了。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确信,他完全彻底地改变了我,比我改变他更彻底。

(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