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52/82页)

一种新的成就感和自信心让梅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周。考虑到自己的排名已经接近前2000名,梅整个周末都在办公桌前待到很晚,新的一周一开始就早早地开始工作,决心要突破2000大关。为此,她每天晚上都在此前那间宿舍房间里过夜。梅知道那排名前2000的人都是圆环公司里近乎疯狂参加社交活动的人,而关注他们的人也都是公司里的精英;大家给这些人起了个绰号叫作“T2K”。在过去近十八个月里,“T2K”的成员们相对固定,只有他们的排名有时发生小幅度增减。

然而,梅知道她需要努力跻身其中。周四晚上,她的排名已经上升到第2219位。她知道处在这一排位的是一群和自己一样奋力拼搏想要跻身前2000名的人。她努力了整整一个小时,结果发现自己的排名仅仅上升了两位,到了2217名。她知道这将是场硬仗,但是她很享受这样的挑战。此外,每当她的排名的千位数减1,她就会收到无数称赞。梅一想到自己这么做是在报答安妮,就又充满了动力。

晚上十点,梅的排名已经上升到了2188位。正当她感到疲惫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年轻,身体还很强壮,如果她彻夜不眠,那么她就可以在其他人都熟睡时顺利成为“T2K”的一员。为了打起精神,她喝了一瓶功能饮料又嚼起了口香糖,当咖啡因和糖分发挥作用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天下无敌。第三块屏幕上的“内圆环”平台对她来说已经不够了,她打开了自己的“外圆环”平台,轻而易举地处理了上面的信息。她一路向前推进,参与了几百个极速帖并给每个帖子都写了评论。很快,她的排名上升到了2012位。但在这里,她确实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她在一个产品测试网站上发布了33条评论,终于让自己的排名上升到了2009位。她看了看左手腕的仪器,查看自己身体的健康状态,当她发现自己的心率正在上升时,她变得更加兴奋了——她知道自己正在统治这一切,而她还想要更多。她跟踪的数据只有41条,包括她的总平均得分——97分、她最后一次的得分——99分、她所在的团队的平均得分——96分、她当天处理的客户问询数量——221条、她前一天处理的问询数量——219条、她平均每天处理的问询数量——220条,以及她所在团队其他成员平均每天处理的问询数量——198条。在她的第二块显示屏上显示着当天其他员工发给她的信息数量——1192条、她阅读的信息数量——239条,以及她回复的信息数量——88条。上面还显示着她收到的近期圆环公司活动的邀请数——41条、她回复的邀请数——28条、当天访问圆环公司网站的总人次——32亿、当天浏览页面的人次——887亿。上面还显示着梅“外圆环”平台中的朋友数量——762人、希望成为她朋友的好友请求——27条、她关注的极速网用户数量——10343人、关注她的用户数量——18198人、她未阅读的极速帖数——887个、向她推荐的极速网用户数量——12862人。此外,还有她的电子资料库中保存的歌曲数量——6877首、这些歌曲代表的艺术家人数——921人、根据她的品位推荐给她的艺术家人数——3408人、她的电子资料库中的图片数量——33002张,以及推荐给她的图片数量——100038张。屏幕上还显示着此时大楼的内部温度——21度、室外温度——21.7度、当天公司园区内员工总人数——10981人,以及当天前来参观园区的总人数——248人。梅为45个姓名和话题设置了新闻提醒,这样每当有她喜爱的新闻提到这些名字或者话题,她都会收到一则提醒;当天的提醒数量为187条。梅还可以看见当天浏览她个人主页的人数——210人,他们平均在主页上停留的时间——1.3分钟。当然,如果梅愿意的话,她还可以进一步挖掘这些数据,看看这些人中的每一个人都看了哪些内容。此时,梅的健康数据又增加了几个,这让她感到更加平静,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知道自己的心率,知道它一切正常。她知道自己当天迈出的步数——近8200步,并且知道自己能够轻而易举把它提高到10000步。她知道自己饮水量正常,摄入的卡路里对于体质像她这样的人来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此刻,梅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此前经常令她感到焦虑、紧张或者不安的,不是什么外在的、独立的因素,不是她面临的危险或者他人的苦难和困难,而是一个内部的、主观的因素——无知的状态。真正困扰她的不是与朋友的争吵,也不是乔塞亚和德妮斯对她的责备,而是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不知道这一切的后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如果她知道所有这一切,她就能心平气和、沉着冷静。她相当肯定地知道她的父母身在何处——他们和往常一样待在家中。她通过“圆环搜索”工具可以看到安妮身在何处——在她的办公室里,或许她也仍然在工作。但是卡尔顿在哪里呢?她已经有两周没有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消息了。想到这里,梅给安妮发去了信息。

你还醒着吗?

我总是醒着。

我还是没有听到卡尔顿的消息。

那个老男人?也许他死了。他度过了一个幸福而长久的人生。

你真的认为他只是个闯入者?

我觉得你躲过了一颗子弹。我很高兴他还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可能正在进行的间谍活动。

他不是个间谍。

那么他就是太老了。也许他是圆环公司某位员工的祖父,前来参观公司后迷了路?还是那句话,你太年轻了,不该成为一个寡妇。

梅想起了卡尔顿的双手。他的双手毁了她。此时此刻,梅只是想让他的双手再次放在自己身上,想让他把双手放在她的骶骨上抱紧她。她的欲望可能如此简单吗?他到底到哪里去了?他无权像这样消失。梅又查看了“圆环搜索”工具,其实她已经用这个方法寻找了他一百次,仍然一无所获。但是,她有权知道卡尔顿在哪里,至少她有权知道他曾经去过哪里、他是谁。她此刻感受到的负担就是那种不必要的、过时的不确定感。如今,她可以立刻知道雅加达的气温,却无法在公司园区里找到这个人?那个曾经那样触碰过你的人到哪里去了?如果她可以消除这样的不确定性——如果她可以知道在何时谁会再一次用那样的方式触碰她,那么她就能够消除世界上大多数的压力源,或许还能够消除现在她胸中不断积累的绝望。每周她都会有数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正形成一个黑色的裂缝,同时发出响亮的撕裂声。这种感觉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但是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她能看见一个细小的裂缝,看上去就像一条黑色布条上出现的裂缝,而通过这条细小的裂缝,她听见了无数看不见的灵魂发出的尖叫。她意识到这件事非常奇怪,而且她难以向任何人提起。她也许能够向安妮描述这种感受,可她不想刚进公司不久就让安妮替她操心。但是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谁在通过这条布条上的裂缝大声尖叫?梅发现让自己不再想这事的最好方法就是成倍地增加自己的关注点、保持忙碌并且付出更多。有一次,梅产生了个短暂的傻念头——用“爱爱”软件可能可以找到卡尔顿。她那么做了,但当她的疑虑得到印证时,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么做很愚蠢。她感到体内的裂缝正在扩大,一股黑暗席卷了她全身。她闭上双眼,听见许多像是从水下传来的尖叫声。梅咒骂自己的无知,知道她需要一个她可以了解的人、一个她可以定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