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29/51页)

一时间,梅无言以对,在她看来安妮的做法有些疯狂了:“那么你家里的每个人都同意参与其中了?比如你的父母?”

“他们对此感到非常兴奋。我猜他们一直以我们家族的历史为荣。而现在,我们能够将自己的故事与人们分享,同时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这对他们而言是个好主意。说起父母,你的父母最近如何?”

我的天呐,她这么问太奇怪了,梅想道。安妮的话中蕴含了好几层深意。梅在脑子里努力分辨着安妮话中的意图,同时,她的面部表情和嘴巴还得继续这场对话。

“他们很好。”梅答道,尽管她和安妮都知道,梅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和父母联系了。梅的父母曾经托梅的一位表亲告诉梅,他们的健康状况良好,但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家。在他们简短的口信中,他们用“逃离”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这一行为。他们还告诉梅,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梅结束了与安妮的谈话,独自一人缓缓地行走在园区里,头脑中满是困惑。她知道安妮现在一定很满意,因为她在这次短短的邂逅中不仅告诉了梅自己的新进展,证明了自己更胜一筹,而且令梅彻底糊涂了。公司任命安妮为“完美过去”项目的核心,却并没有将这一消息告知梅,这使梅看起来像个无知的傻瓜。当然,这一定就是安妮的目的。但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安妮呢?他们没有道理这么做啊。毕竟梅已经透明化了,如果找梅来完成这个任务会简单得多。

梅突然意识到是安妮本人要求做这件事的。她一定曾恳求“智者们”选择她。她和他们的亲密关系使她能够做到这一点。相比之下,梅与“智者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亲近。换言之,安妮仍然占据着一个特殊的地位。安妮的出身使她赢在了人生起跑线上,赋予了她各种由来已久的优势,又一次令梅逊色于她。梅总是逊色于安妮,就好像她是安妮的一个妹妹,永远没有机会超越比自己优秀的这位姐姐。梅努力保持冷静,但是她手腕上的屏幕不断收到观众发来的信息。显然,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她是多么沮丧失意和心烦意乱。

她需要保持呼吸,她需要冷静思考。然而,此刻她的脑海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她想到安妮那荒唐的制胜伎俩,想到那个本该由自己来完成的、可笑的“完美过去”项目。他们没有选择她,是因为她父母的越轨行为吗?话说回来,她的父母到底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要妨碍梅致力完成的每一件事情呢?不过,既然有368位圆环公司员工都不认可她,她究竟想要完成什么呢?显然,这368个人非常讨厌她,以至于他们明知她当场就会知道结果,却还是按下了皱眉表情按钮,把对她的厌恶直接发送给了她。对了,还有那位苏格兰科学家担心梅会得的细胞突变,那个可能正发生在她体内、由于饮食不当而导致的癌变;这是不是真的在发生啊?见鬼,她是不是真的给危地马拉的那个民间军事组织发送了皱眉表情?梅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喉咙发紧。如果他们在美国也有人手,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当然,加利福尼亚有很多危地马拉人,他们一定非常乐意将梅作为他们的战利品,来惩罚她对他们的侮辱。他妈的,梅默默咒骂道。她感到有一种痛苦仿佛正张开它那黑色的羽翼在她体内蔓延。这种痛苦主要源于那368个人,这些人显然非常厌恶她,想让她消失。向中美洲的某个国家发送皱眉表情是一回事,向公司园区内的一个同事发送皱眉表情又是另一回事。谁会忍心那么做呢?为什么这世界上充斥着这么多的敌意呢?突然,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如闪电般在梅的脑中划过——她不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她的。这道闪电逐渐扩大,梅产生了又一个更加大逆不道的想法——她的脑中装了太多的东西。她意识到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信息、太多的数据、太多的判断、太多的评价,此外,这世上还有太多的人,这些人又有着太多的欲望、太多的想法、太多的痛苦。所有这些经过一刻不停的校对、收集和汇总,全部都呈现在她面前,仿佛这么做就能够让这一切井井有条、便于管理似的,然而事实上,她早已无法承受这一切。不,不是这样的,梅脑中另一个声音纠正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只是被这368个人伤害了,这就是事实。她确实受了伤,被那368个意图杀死她的投票深深伤害了。那368个人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期望她死掉。她要是不知道这一点该多好啊!时光如果能倒流该多好,这样,她就能回到过去——那时的她还不清楚公司里这3%的人的内心想法,还能够快乐地行走在公司园区里,向人们招手、微笑,和他们一起闲聊、一起用餐,享受与人交往的幸福。可惜,事实上那些人的的确确给她发送了皱眉表情,的的确确伸手点击了那个按钮,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向她开了一枪——他们的做法无异于谋杀。梅手腕上的屏幕闪烁着数十条信息,显然人们已经开始担心她的状态。有了园区内安装的诸多“视觉革命”摄像头的帮助,观众发现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表情扭曲,显得既愤怒又痛苦。

现在,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回到了客户体验部门,挥手和杰瑞德及其他同事打了声招呼,就登录了系统,开始处理问询信息。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她就成功完成了许多任务——她解决了布拉格的一位珠宝制造商发来的问题,查看了这个制造商的网站,发现他的作品既有趣又漂亮,于是不仅在语音中夸赞了他的作品,还发送了一则极速帖。她的这一做法带来了极大的转化率和零售额,在十分钟之内就创造了52098欧元的成交额。她帮助了一个名叫“设计生活”的、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环保家具批发商。在回答完他们的问题之后,对方希望她能够填写一份顾客调查问卷,因为她所处的年龄层和收入水平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他们需要进一步了解她这样的顾客的喜好),她照做了。在“设计生活”工作的谢莉莉·弗朗托成了梅的联系人,她给梅发来了好几张她儿子首次参加儿童棒球训练的照片,梅对这些照片一一做了评论。梅在评论这些照片的同时,收到了谢莉莉发来的致谢信息,谢莉莉还坚持邀请她到教堂山63去,以便亲眼见见她的儿子泰勒,亲口尝尝当地正宗的烧烤。梅答应了谢莉莉的邀请,她很高兴结交这位身在东海岸的新朋友。接着,她继续处理下一条信息。这条信息来自密歇根州大急流城64的杰里·乌尔里奇,他是一家冷藏货运汽车公司的老板。他想让梅给她所有的联系人转发一则信息,以宣传他的公司所提供的各项服务。他告诉梅,他正竭尽全力提升公司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知名度,因此,无论梅能帮他多少,他都非常感激。梅通过极速帖告诉杰里她会将这一消息转告她认识的所有人,就从她的14611002位关注者开始。杰里回复说,梅以这种方式向大家介绍他令他受宠若惊,同时他随时欢迎这14611002人发信息给他,与他洽谈生意或者评论他的服务。在这些人中,立刻就有1556人和杰里打了招呼,并承诺他们也会帮他宣传。杰里一边忙着处理潮水般涌来的大量信息,一边告诉梅,他的侄女今年春天就将从东密歇根大学毕业,他询问梅他的侄女如何才能在圆环公司谋得一份工作,还说他的侄女一直梦想能在圆环公司工作,她是应该把家往西部搬,以便住得离公司更近些呢,还是希望仅仅凭借自己的简历获得一次面试的机会?梅把公司人事部门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杰里,同时提供了一些她个人的建议。她将杰里的侄女添加为自己的联系人,设置一则批注以便跟踪她的进展,看她是否真的会申请应聘。接下来,来自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的赫克托·卡西利亚发来信息告诉梅,他对观察鸟类深感兴趣,还发来了他拍摄的一些鸟类照片。梅赞美了他的照片,将它们添加进了自己在云端的相册中。赫克托让梅为自己的照片打分,因为他正在申请加入一个照片分享小组,梅的评分可能会帮他获得那个小组的注意。梅照做了,赫克托兴奋异常。几分钟后,赫克托告诉梅,那个照片分享小组中的某个成员惊讶地发现赫克托的照片竟然得到了某位圆环公司员工的关注,因而对赫克托本人刮目相看。为此,赫克托再次感谢了梅。他给梅发来了一则邀请函,邀请她参加今年冬天他所在的小组在迈阿密海滩举办的一场展览。梅回复说如果自己一月份恰巧在迈阿密附近的话,她一定会去参加的。赫克托或许高估了梅对于这场展览的兴趣,他帮梅联系了他的表妹娜塔莉亚。他告诉梅,娜塔莉亚拥有一个简易旅馆,从那儿到迈阿密只有四十分钟车程;如果梅去那里住宿的话,娜塔莉亚一定会为她打折的,当然,也欢迎梅的朋友一同前往。随后,娜塔莉亚发来了一则信息,还附上了旅馆烧烤的费用,同时特别指出,如果梅想要工作日在那里留宿,那么烧烤的价格可以做出适当调整。片刻之后,娜塔莉亚又发来了一则长信息,其中列出了许多介绍迈阿密海滩的文章和图片的网址链接,详细地介绍了冬天适合在迈阿密海滩进行的各项活动——游钓、水上摩托车、跳舞,等等。梅继续工作着,感到身体内又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裂缝,那片不断扩大的黑暗。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期望通过工作来消灭这道裂缝。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十二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