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5页)
皇帝穿的是将军制服,冯·特罗塔老爷穿的是地方官制服。他们就像兄弟俩,一个当了皇帝,另一个则当了地方官。此刻,以及余下的整个会见过程—这次会见从来没有写入官方文件—皇帝都显得很有人情味。因为害怕有泪珠会从鼻子上落下来,所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帕,用它在小胡子上面擦擦。他看了看那份案卷。啊,特罗塔!他想。昨天他让人给他讲了这次突然会见的必要性,但他没有听得很仔细。几个月以来,特罗塔家族的事一直纠缠着他。他回想起上次视察军事演习时曾和特罗塔家族最年轻的后裔谈过话。他是个少尉,一个脸色苍白得异常的少尉。站在这儿的一定是他的父亲喽!皇帝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少尉的祖父还是少尉的父亲在索尔费里诺战役中救过他的性命。索尔费里诺英雄突然成了一位地方官了吗?或者说这位地方官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儿子?他把手撑在写字台上。
“噢,亲爱的特罗塔?”他问道,因为令人吃惊地呼喊来访者的名字是他当皇帝的职责。
“尊敬的陛下!”地方官说着,又深深地鞠躬。
“请陛下赐恩吾儿!”
“您有个什么样的儿子?”皇帝这样问,是为了争取时间,以掩盖他不熟悉特罗塔的家族史。
“我儿子是B区狙击营的一名少尉。”冯·特罗塔老爷说。
“啊,我知道了!”皇帝说,“就是我在观看最近的一次军事演习时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一个好小伙子!”因为他的思维有点儿混乱,所以他补充说道:“他大概救过我的命,或者是您救的?”
“陛下,那是我父亲,索尔费里诺英雄!”地方官说着,又鞠了个躬。
“他现在多大年纪?”皇帝问道,“索尔费里诺战役,与教科书的事有关的那个人吧?”
“是的,陛下!”地方官说。
皇帝突然清楚地记起当年接见那位奇怪的上尉的情景。此刻,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就和当年会见那个奇怪的上尉时所做的一样,离开写字台后面的座位,朝着来访者走了几步,说:“靠近点儿!”
地方官走近前去。皇帝伸出那瘦削的颤抖的手,一只露出青筋和小指节骨的老人之手。地方官抓住这只手,弯下身子,准备去亲吻它。他不知道他是应该大胆地握住它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里面,好在任何时候抽出这只手。
“陛下!”地方官再说一遍,“请陛下赐恩吾儿!”
他们就像兄弟俩一样。要是有个陌生人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俩一定会把他们错认为是兄弟俩。那白色的连鬓胡子、那瘦削的溜肩和那同样大小的身躯使他们俩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站在对面的是自己镜子里的影子。一个以为自己变成了地方官,另一个以为自己变成了皇帝。在皇帝的左边或者说冯·特罗塔的右边两个巨大的窗户是开着的,但是仍然被金黄色的帷帘遮着。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弗兰茨·约瑟夫突然说。
“今天天气美极了!”地方官回应说。
皇帝用左手指着窗户,地方官也用右手指着同一个方向。皇帝仿佛觉得地方官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突然,皇帝想起他在启程去巴德伊舍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好的!一切会处理妥当的!他出了什么事?欠债?这个问题会解决的!向您爸爸问好!”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陛下!”地方官说。
“哦,去世了!”皇帝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陷入了对索尔费里诺战役的回忆。他回到他的写字台前坐下,按了按铃,没有再去看地方官是怎样低着头,左手握着剑柄,三角帽靠在右臀部退出去的。
鸟雀的晨鸣回荡在整个房间。皇帝特别敬重鸟雀,把它们当作是上帝赐给世界的特别礼物,但在他心灵深处对它们就像对艺术家那样仍然怀有某种不信任感。根据他最近几年的经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往往会引发他小小的健忘症。于是,他赶快在案卷上写下这样五个字:“特罗塔事件。”
而后,他便等待着宫廷侍从长每天例行的召见。
钟响了九下。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