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这是希瓦普莱姆,”罗伯特医生说道,“河对岸山上的那个建筑群就是一座伟大的佛教寺庙。它比印尼的婆罗浮屠建得更早些,却和东南亚的雕塑一样精美。”一阵沉默过后,罗伯特继续说着:“这个小亭子,就是下雨时我们常常吃野餐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会儿杜加德大概十岁左右,为了好玩,他爬到这个窗台上,像跳舞的湿婆神那样单腿独立。可怜的拉克西米魂儿都吓飞了。但是,杜加德天生就是高空作业人才。这也让那次事故难以让人理解。” 罗伯特摇摇头,又是一阵沉默。“最后一次我们都来过这里,”他又开口道,“那是八九个月前的事了。那会儿杜加德还活着,拉克西米也没有虚弱到无法和儿孙们郊游。杜加德又为汤姆·克里希那和玛莉·沙拉金妮表演了一次湿婆神特技。单腿站立,同时胳膊快速上下挥舞,让你误以为是四条胳膊呢!”罗伯特医生突然停下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薄灰浆,扔出了窗户。“向下、向下、向下……虚无的空间。帕斯卡也有他沉沦的深渊。这即刻成了死亡最有力的象征,最完满、最深刻人生的最有力象征,多么神奇啊!”突然,他的面色开朗起来,“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鹰?”

罗伯特医生指向他们所在的这座高山亭子和森林黑色顶部的中间处,一只棕色的小雏鹰——速度和冲击力的化身,正慵懒地乘着张开的翅膀滑翔,从天空掠过。“这让我想起了老拉贾写过的一首诗,就是描写这个地方的。”罗伯特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背诵起来:

在这里,你问我,

在这里,高空之中,湿婆神,

临于人世之上翩翩起舞,

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没有回应,朋友——除了,

我们脚下盘旋的雄鹰,

那些动作敏捷的黑色雨燕,

拉着长长的银线划过天际——

伴着尖厉的啼鸣。

你说,这离热闹的平原有多远,

带着责备的语气,你问,

离我们的人民有多远!

又有多近!在这白云飘浮的天空,

和之下翻腾的大海之间,

什么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我读到了他们光明的秘密以及我自己的。

“而这秘密,我认为,就是这虚无的空间。”

“确切地说,这虚无的空间就是一种象征——在我们永恒的消亡中体现的佛性,这让我想到……”他看着手表。

“我们计划中的下一项是什么?”当他们走进耀眼的阳光底下时,威尔问道。

“寺庙中的仪式,”罗伯特医生回答道,“这些年轻的登山者会向湿婆神展示他们的圆满——换句话说,向自己的真如,即真神展示。在此之后,他们将继续启蒙的第二部分——从自我中解脱出来的经历。”

“以服用解脱之药的方式?”

罗伯特医生点点头:“在离开登山协会小屋之前,他们的领队已经将药给他们了。然后,他们来到寺庙。在仪式进行期间,药开始起作用了。顺便提一下,该仪式使用的是梵文,所以你一个字也听不懂。维贾雅的演说将用英语——他以登山协会会长的身份演讲。我的演说也是英文的。当然,这些年轻人也主要说英语。”

寺庙里面像洞穴一样阴冷、昏暗。小小的网格窗户中透进微弱的日光,悬挂在神坛神像顶上的七盏油灯,犹如闪烁的黄色星星形成一圈圈光晕,寺庙因此显得不那么黑暗了。神坛上是一座湿婆神的铜像,与儿童一般高,他的周围闪烁着火焰般的光辉,四只手摆着姿势,编着的发辫纷乱地飘散着。他右脚踩踏着一个极其丑陋凶狠的矮人,左脚优雅地抬起,神像矗立在那儿,狂喜的表情凝固在永恒当中。男孩女孩一行二十人,还有他们的六个领队兼指导者,已盘着腿坐在地上。他们已脱掉了登山服,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或明亮的短裙,脚上趿着拖鞋。在他们上面——神坛的最高阶梯上,一个修过胡须、穿着黄色长袍的老僧人正在大声吟诵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诗文。罗伯特医生帮威尔坐上一个行动较为方便的石台之后,便踮脚绕过他,走向维贾雅和穆卢干坐的地方,挨着他们盘坐下来。

盛大的梵文诵读之后是一阵高声的哼唱。

一炷香在鲈鱼状香炉中燃烧。老僧人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屋内便陷入长时间耐人寻味的静谧安宁之中,灰色熏香的烟线在神像面前笔直地冉冉升起,之后被窗外飘来的气流吹断了,消失在迷蒙的烟雾中,这烟雾以其另一世界的神秘芬芳充斥着整个昏暗的空间。威尔睁开眼睛,他看到在所有会众中,只有穆卢干正烦躁不已、坐立不安。而且,他不只是坐立不安,脸上还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以示自己的不满。他从未登过山,因此登山对他而言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总是拒绝服用解脱之药,因此他无法接受那些服用这种药的人。他母亲相信高灵上师,并定期与库特·候弥谈心,因此湿婆神就是一个粗俗的神灵形象。威尔看着这个男孩,心里想道:这是一场多么动人的哑剧啊!但是,对可怜的小穆卢干来说,压根没有人去注意他那古怪滑稽的动作表演。

“什为雅纳麻。”老僧人打破了这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又念了一遍“什为雅纳麻”,做了个召唤的手势。

一个高个女孩从座位上站起来,踏上了神坛的阶梯。她就是威尔之前看到的灵巧地爬进峭壁间的那个女孩。她身上抹了油,在油灯的照耀下就如另一座闪闪发光的铜像。她踮着脚尖,将一个浅黄色花环挂在了湿婆神两只左臂的最上方。然后,她双手合十,抬头看着神像那安详的笑脸,开始讲话——她的声音刚开始时有些颤抖,但慢慢地变得平稳多了:

噢,造物主,毁灭者,是您,支撑着并结束,

阳光下,是您,起舞于鸟群和嬉戏的孩童间,

午夜里,是您,起舞于火葬场的尸首间,

湿婆神,您这黑暗可畏的金刚神,

真如与幻想,虚无与万物,

您是生的主宰,因此,我向您献上鲜花;

您是死的君王,因此,我向您献上我的心——

这颗心就是您的火化道场。

那儿的无知与自我应在这火中毁灭,

金刚神,您可在这灰烬上舞蹈。

湿婆神之主,您可在这鲜花之地舞蹈,

而我,与您同舞。

这个女孩抬起双臂,做了个手势以表示数百代舞蹈崇拜者狂热的虔诚,随后她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那昏暗之中。“什为雅纳麻。”有人喊了出来。“什为雅纳麻, 什为雅纳麻……”其他年轻人也附和地喊起来,穆卢干却轻蔑地哼了一声。老僧人开始吟诵经文中的另一篇。在此期间,深红色头顶的一只小灰鸟从其中一个网格窗户中飞进来,围着神坛的灯剧烈地扑扇着翅膀盘旋,继而由于惊骇愤怒高叫了一声,飞速地窜了出去。吟唱仍在继续,逐渐达到高潮,最终以低声祈求和平的祝祷词“香提、香提、香提”结束。老僧人而后转向神坛,拿起一根长蜡烛,用湿婆神头上一盏油灯点燃,然后用这蜡烛点亮了挂在湿婆舞者所站平板下很深的壁龛里的其他七盏油灯。油灯的光亮打在光滑的金属凸面上,熠熠发光,照亮了另一座铜像——这次是以瑜伽姿势弓坐着的湿婆神和雪山神女,湿婆神上面的两只手高高托着象征性的鼓和火,另两只手爱抚着多情的女神,女神的手脚缠绕着他,跨坐在他的身上,在这座铜像中永恒地拥抱在一起。老僧人挥挥手。这次,走进光亮中的是一个男孩,他皮肤黝黑,肌肉健壮。男孩弯腰将手中拿着的花环挂在了雪山神女的脖子上,然后把另一条长长的白色兰花链系成一个圈,放在了湿婆神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