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页)
“一即是二。”他说。
“一即是二。”年轻的声音一起跟着重复起来。
穆卢干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噢,离去的你,”皮肤黝黑的男孩说,“离去的你,去往另一岸的你,已踏上另一岸的你,噢,你启示着,你启示着大众,你解放着,解放着大众,你同情着无数需要同情的大众。”
“什为雅纳麻。”
男孩走回自己的位置。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维贾雅站起来,开始演讲。
“危险,”他说道,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危险。刻意但却轻松地接受。与朋友、一群朋友分担危险。有意识地分担,充分意识到这种分担,使分担与危险成为瑜伽修行。两个朋友一起拴在峭壁上攀爬。有时候三个或四个朋友一起。每个人都清楚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肌肉、自己的技能、自己的恐惧,以及自己战胜恐惧的精神。当然,每个人也同时充分意识到其他人,关心他们,行动恰切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因为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生命处于肉体与精神紧张的最高点,生命也因此更加丰富,更加珍贵。但是,在危险瑜伽修行之后,便是顶峰瑜伽,是歇息与放手,是完全接纳瑜伽,这种瑜伽在于有意识地坦然接受被给予的东西,而不用你忙碌狭隘的道德思想去审视,不添加不切实际的理想,还有更多的痴心妄想的因素。你只是坐在那儿,全身肌肉放松,把你的思想向着阳光和云彩打开,向着远处和地平线打开,最后向着无形沉默的‘无思’打开,这种静止的最高境界就在你每天不断波动的思考中使你变得神圣、深沉和持久。
“现在,是下落的时候,是开始第二场危险瑜伽的时候;当你摇晃着被悬挂在毁灭的边缘时,就该升级紧张状态,增强对富足生命的意识。然后,站在悬崖脚下,你放开绳索,你沿着石路大步走向第一丛树木。慢慢地,你已然立于森林之间,需要另一种瑜伽——丛林瑜伽。这种瑜伽在于完全近距离地感受生命,时而生机勃勃与时而腐化肮脏的丛林生命:兰花与蜈蚣、水蛭与太阳鸟、饮蜜者与饮血者共处的夸张矛盾的心境。生命在混乱与丑陋中创造秩序,生命展现着出生与成长的神奇,但是,在展现过程中,又似乎别无他求,只为毁灭自己。美丽与恐惧。然后突然地,当你从其中一次登山探险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你突然就明白它们是调和的。而且不仅仅是一种调和,还是一种融合,一种本体。美丽让心怀恐惧的人置身于丛林瑜伽中。生命与永恒迫近的死亡在危险瑜伽中调和。虚无与自我在安息日顶峰瑜伽中融为一体。”
一阵沉默。穆卢干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老僧人点亮另一炷香,口中喃喃念诵。他拿着熏香在舞者面前摇了摇,又绕着沉浸在无限欢愉中的湿婆神和神女摇了摇。
“深呼吸,”维贾雅说,“呼吸时,留意熏香的味道。全神贯注于这种味道,清楚它的本相—— 一种难以用文字形容的事实,无法用理智与解释来阐述。清楚它的自然状态。清楚它的神秘。香味、女人和祈祷者——穆罕默德最喜爱的三样。吸入的熏香,碰触的肌肤,感受到的爱,还有在此之外,神秘之最、无数中的唯一、包含万物的虚无、在各个瞬间完全展现的真如,这些都无法言说。因此,呼吸,呼吸。”他坐下来,最后低语着:“呼吸。”
“什为雅纳麻。”老僧人沉浸其中,低声呢喃着。
罗伯特医生站起来,开始走向神坛。然后,停了一下,又折回来向威尔点头示意。
当看到威尔注意到他的动作时,他低声说:“过来坐到我边上来,我想让你看清楚他们的脸。”
“那我不会碍事吧?”
罗伯特摇摇头,然后他们一起向前走,爬上了神坛台阶的四分之三高处,并肩坐在黑暗区域与油灯照亮区域的交界处。罗伯特医生开始很小声地谈起湿婆神·娜塔罗伽——舞蹈之王。
“看着他的雕像,”他说,“用你那解脱之药赐予的双眼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呼吸,脉搏如何跳动,如何从明亮变得更加明亮。他无时无刻不在舞蹈着,穿越时间又跳脱时间,亘古不息的同时又在永恒的当下舞蹈着。在各类世界中同时舞蹈着,舞蹈着。看着他。”
扫视着张张仰视的脸庞,威尔注意到他们脸上陆续现出的刚刚获得启示的喜悦、认同、理解、颤抖,以及在欣喜或恐惧边缘带着崇拜的惊奇表情。
“靠近点看,”罗伯特医生坚持道,“再靠近点。”一阵长时间沉默后,他说:“在各类世界同时舞蹈着,在各类世界。首先是物质世界。看那巨大的圆形光环,边缘纹饰是火焰的象征,湿婆神就在其中舞蹈。它代表着自然,代表着众生和能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湿婆神——舞王舞着不断入世与离世的舞蹈。这是他的里拉,他广阔无边的游戏。像个孩子一样,为游戏而游戏。然而,这个孩子就是万物的秩序。他的玩具就是整个星系,他的游乐场就是无边的宇宙,从他指缝间流过的间隔就是十亿光年。看着站在神坛上的他。这个形象是一个人造的仅四英尺高的精巧铜像。但是,湿婆神——舞王充斥着整个宇宙,他就是整个宇宙。闭上你的眼睛,想象着它参天矗立在黑暗之中,伸展着无边的双臂,凌乱的发丝不停地飞舞。”
“舞王在群星中玩耍,在微粒中嬉戏。”罗伯特医生补充说,“但是他也在每个生物、每个有感知力的动物、每个孩童、男人和女人身上嬉戏。纯粹的游戏。此刻的游乐场变得有意识了,舞蹈的平台能够感知痛苦了。对于我们来说,这场毫无目的的游戏就像一种侮辱。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从不毁灭自己创造之物的神。或者,如果一定要存在痛苦和死亡的话,那就让正直的神来消除,惩罚邪恶,并用永恒的快乐嘉奖善良。事实上,善良受到伤害,无辜遭受痛苦。那,就让这里出现一位神,他心怀怜悯,送来慰藉。但是,舞王只是跳舞。他公平地进行生和死的游戏,邪恶和善良的游戏。他最上面的一只右手举着一面乐鼓,从非生命中召唤生命。乐鼓咚咚响,这是造物的标志,是叫醒万物的号角。但是,看看此时他最上面的一只左手。他挥舞着火焰,将其所有的创造物顷刻烧毁。他这样跳着舞——是多么开心!他那样跳着舞——噢,便是痛苦,便是可怕的恐惧与孤寂!然后单腿跳、交替跳、双腿跳。单腿跳出完美的健康。交替跳出癌症和衰老。双腿从圆满的生命跳入虚无,又从虚无跳入生命。对舞王而言,这都是游戏,而且这个游戏本身就是结局,永无目的。他因为跳舞而跳舞,这舞蹈就是他的极乐,是他无穷且永恒的极乐。永恒的极乐。”罗伯特医生再次重复,透着质疑的语气:“永恒的极乐?”他摇摇头。“于我们而言,没有极乐,有的只是在快乐、恐惧和愤怒之间的彷徨,因为我们的痛苦,连同我们的愉悦、我们的死亡、我们的生存,都是舞王舞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让我们静静地稍微思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