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页)
“那么,经你的允许,”拉尼以总结性的语气说,“我将告诉巴胡尽快发电报。以我们共同的名义,法纳比先生,你的和我的名义。我希望,亲爱的,你是同意这样做的。”
一点儿也不能同意,但是好像也没有借口,鉴于他已经给阿德海德勋爵写信提议。“是的,当然。”他大声说,以表示热情,并以此掩饰漫长的迟疑性停顿。他说话之前迟疑了很长时间试图寻找一个其他的答案。“我们应该会在明天的某个时刻得到回复。”他补充道。
“我们必须在今晚得到回复。”拉尼向他保证。
“可能吗?”
“以上帝的名义(感情洋溢地),一切皆有可能。”
“说得对,”他说道,“说得对。但是仍然……”
“我会听从我耳边的声音。‘今晚’这么说的。而且,‘他将给法纳比先生全权委托’——全权委托,”她兴致勃勃地重复,“‘而且,法纳比一定会彻底地成功。’”
“我不知道是否能成功。”他迟疑地说道。
“你必须成功。”
“必须?”
“必须!”她坚持道。
“为什么?”
“因为是上帝鼓励我发动这场精神十字军圣战。”
“我不太明白这种联系。”
“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她说道。接着,沉默一会儿后,“但是,毕竟,为什么不应该呢?如果我们的事业胜利,阿德海德勋爵同意动用他所有的资源支持圣战。因为上帝想让我们的圣战成功,所以我们的事业不可能不胜利。”
“证明完结——”他想喊,但抑制住了。这样不太礼貌,毕竟这个话题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那,我必须给巴胡打电话,”拉尼说道,“再见,我亲爱的法纳比。”她挂断了电话。威尔耸耸肩,转头继续看《真相笔记》。还能做什么呢?
二元主义……没有它,就没有好的文学作品。有了它,生活几乎不会好。
“我”是单独的,受约束的物质的我;“是”否定所有的存在都是关联的并发生变化。“我是”虽是两个小词,但蕴含着多么大的不真实!宗教思维的二元主义者让灌输的精神远离巨大的深渊;非二元主义者将巨大的深渊纳入他的精神,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发现巨大的深渊已经在那儿。
耳边出现汽车驶近的声音,随后是停车后的沉默,然后是关门的声音,脚步踩在沙砾上的声音,走廊上脚步的声音。
“你准备好了吗?”维贾雅用浑厚的声音喊道。
威尔放下《真相笔记》,拿起竹手杖,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前门。
“准备好了,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走到走廊上时说道。
“那,我们走吧。” 维贾雅搀扶着他。“小心台阶!”维贾雅提醒道。
吉普车旁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粉红色衣服,脸部圆润,脖子上以及耳朵上都戴着珊瑚首饰。
“这是莉拉·饶,” 维贾雅说道,“我们的图书管理员、秘书、财务兼总管,没有她,我们这里一定会乱套的。”
威尔和她握手的时候在想,她多么像晒黑了的英国妇女,孩子长大后会去做慈善或者进入公司二次就业,修养很好,精力旺盛,且不知疲倦。不太聪明,有点可惜;但不自私,又忠诚,这也挺好——可是,天哪,很无聊!
“我听说过你,”当他们的车咣当咣当地绕过荷塘,开往公路的时候,饶女士主动说,“听我那些年轻的朋友说起,拉妲和兰加提起过你。”
“我希望,”威尔说道,“他们同样也认可我吧,我是很喜欢他们的。”
饶女士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我很高兴,你喜欢他们!”
“兰加特别聪明。” 维贾雅插话道。
“他能够很好地平衡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饶女士解释道。总是受到诱惑——多么顽强!——他好像躲进阿罗汉的涅槃或科学家那纯洁、美丽、抽象的小天堂里。总是受到诱惑,但又总能抵制诱惑;兰加不仅是阿罗汉般的科学家,他还有另一面:充满同情,如果有人恳求他的话,他总是乐于勇敢地去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意识到并感同身受地积极提供帮助。他找到小拉妲这么一位小女孩,对他与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幸运的。拉妲这个姑娘聪明,没有城府,幽默,温柔,充满爱心,而且快乐!饶女士坦言,拉妲和兰加是她最喜欢的学生。
学生,威尔大胆假设了一下,可能是那种类似于佛教周日课堂的学生吧!但是,实际上,让他现在惊讶的是,在过去的六年里,她待工人如此真诚,除了做图书管理工作之外,她还向年轻人教授爱情瑜伽的课程。但是教学方法呢?威尔设想着,穆卢干肯定望而却步;拉尼,在她乱伦的占有欲的作用下,肯定也无法容忍。威尔想张开嘴问问她。但是,他的反射动作一定是受到了这里自由的制约,受到了其他种族安置工人方式的制约。这些问题就是无法从威尔的口中说出来。但是,就算现在问,也为时已晚。饶女士已经开始谈论她的其他副业了。
“要知道,”她说道,“这种气候条件下,我们的图书会碰到的问题!纸张腐烂,胶水液化,连接断开,昆虫破坏。文学和热带气候真的无法彼此相容。”
“但是,如果有人相信你们的老拉贾,”威尔说道,“除了气候之外,文学和你们当地的很多其他特征也不相容——和人性的完整性不相容,和哲学的真实不相容,和个人理智不相容,和体面的社会制度不相容,除了二元主义,罪犯般的精神错乱,不可能实现的抱负,和没有必要的罪恶感之外的其他所有事情都不相容。但是别介意。”威尔疯狂地咧嘴大笑起来:“迪帕上校会纠正这一切的。当帕拉岛遭受战争侵略,发展石油和重工业时,毫无疑问你们将迎来文学和神学的黄金时期。”
“我想笑,” 维贾雅说道,“麻烦的是你或许是对的。我感觉,等我的孩子长大后,你的预言会成真,这让我感觉不舒服。”
吉普车停靠在村庄的入口处,夹在牛车和一辆崭新的日本货车中间。威尔一行人下车步行。草房和菜园错落有致,一条狭长的街道通向中心区市场,路旁的棕榈树、木瓜树和面包树洒下片片荫凉。威尔停下来,倚靠在竹手杖上,环顾四周。广场的一端矗立着一座漂亮的东方洛可可式建筑,粉红色的抹灰墙面,四角有观景台——显然,这是市政厅。面临市政厅,广场的另一端是一座小型红色的石质寺庙。寺庙中心有座塔,一层一层的佛像雕塑,记录着佛祖由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成长为如来的这一传奇经历。寺庙和市政厅之间,一半以上的露天空间都被一棵巨大的榕树覆盖。在树根形成的曲曲折折、树冠亭亭如盖下的通道上,数十位商贩在此摆着小摊,很多妇女来来往往。阳光顺着头顶树叶的缝隙斜射洒落下来,地面上这边是一排黑黄相间的水罐,那边是银色的镯子、刷漆的木质玩具、一卷卷的印花棉布;这边是一堆堆的水果及各式各样的女式印花紧身胸衣,那边又是充满笑意的牙齿和眼睛、红宝石般金色裸露着的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