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5页)

“戈宾德·辛格是谁?”

“帕拉岛上最杰出的山水画家。他四十八岁的时候去世了。”

“之前,怎么没有看过他的作品?”

“因为我们太喜欢他的作品了,所以没有卖往国外。”

“这样,你们是得到熏陶了,”威尔说道,“但对我们却是一大损失。”他再次看着那幅画,“这个人曾经去过中国吗?”

“没有,但他师从一位在帕拉岛居住的广州画家。当然,他也看过很多宋朝山水画的复制品。”

“宋代风格的山水画大师,”威尔说道,“选择画油画,而且对明暗对比法感兴趣。”

“那是在他去了巴黎之后,1910年,当时他和维亚尔发展了一段友谊。”

威尔点点头:“是可以从这异常丰富的质地上看出端倪。”威尔继续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那幅画。“为什么把它挂在禅房里?”他最后问道。

“你怎么认为的?” 维贾雅反问道。

“是因为这就是你们所称的思维之图吗?”

“寺庙才是一张图。这张画寓意更深。它是现实的体现,个人思维中的大智慧的体现,在与山水风景、帆布和绘画体验的关系中体现。碰巧,这幅画画的就是我们西面那边的一个峡谷。是从山脊那边输电线消失的地方画的。”

“多好的云!”威尔说道,“还有光线!”

“光线,”维贾雅阐释道,“是捕捉黄昏前的最后一刻的光线。雨刚停,太阳又出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亮。乌云映衬下斜射的光线明亮到超越自然光线。下午终将消失的最后一抹光亮点染了它所碰触的每一个表面,加深了所有的暗影。”

“加深了所有的暗影。”威尔欣赏作品的时候,自顾自重复道。那一大片高空的乌云几乎让所有连绵的山脉陷入黑暗,中间岛屿乌云那儿,还有暗影。在黑暗笼罩下,有茁壮鲜绿的水稻秧苗,炽热发红的新翻泥土,裸露的白色石灰石,华丽的黑暗,如钻石般闪闪发光的常青树叶。山谷的中心矗立着一排用稻草做成房顶的农舍,遥远而微小,但是多么清晰啊,完美而清晰,意义深远!是的,意义重大。当你扪心自问“什么是意义重大?”时,你找不到答案,因此威尔将这个问题诉诸语言。

“它们的寓意是什么?”维贾雅重复他的问题,“含义和他们本身的体现完全相同。山如此,云如此,光线和黑暗亦如此。所以,这是一幅真正的宗教画。伪宗教绘画作品总是会指代一些东西,一些超出本身的东西——一些形而上学的胡言乱语,一些来自本地神学的荒诞教条。真正的宗教绘画作品总会有其内在的含义。所以,我们会在禅房挂这类绘画作品。”

“总是山水风景吗?”

“几乎都是。山水风景可以提醒人们他们是谁。”

“比圣人或救世主的生活场景效果更好?”

维贾雅点头:“有区别,首先,是在主观和客观之间。耶稣或佛祖的图像只是行为学家观察内容的记录,并由神学家进行阐释。但是,当你面临这样一幅山水画作品时,你在心理上不太可能选择从约翰·布罗德斯·华生的眼光或托马斯·阿奎那的思维去观察。你几乎会很快借助个人的直接经验,你实际上是在被迫进行自我认知。”

“自我认知?”

“自我认知,”维贾雅坚持道,“山谷的景色,实际上,从一定程度来看,是你自己思维的景色,是每个人思维的景色。它存在于个人历史层面以上和以下。黑暗的神秘,但是,黑暗中充满了生命力。黑暗中投射到矮小草舍的光线异常明亮,就像树上、草地上和乌云之间的蓝天投射的光线一样明亮。我们尽力反对这一事实,但这个事实仍存在:人就像自然一样神圣,像虚空一样无边无际。但是,这也就危险地接近了神学,而且没有人可以被概念拯救,坚持数据,坚持具体的事实。”他用一个手指指着绘画,“一半的村庄沐浴着阳光,一半掩盖在阴影和秘密之下这一事实。那些靛蓝的山脉以及山脉上空壮观的乌云这一事实。天空中一片片湖蓝色,在阳光照耀下的大地上一片片淡绿和深褚色这一事实。在前景位置的草地,山坡下几码远位置上的一丛竹林这一事实。同时,远处的山峰,两千英尺下山谷中荒诞的小屋这一事实。”“距离,”他补充道,“表达距离这一事实的能力——也正是山水绘画成为最真正的宗教绘画作品的另一个原因。”

“因为距离会让景色更加迷人?”

“不会,距离会带来真实感。距离提醒我们,宇宙中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对于人来说也远远不只是人那么简单。距离提醒我们,我们大脑中还有精神空间,精神空间像外界空间一样巨大。距离的体验,内心距离和外在距离的体验,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的体验——这是最起初、最基本的宗教体验。‘哦,我生命中的死亡啊,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哦,地方,无数个地方,不是这个地方!过往的开心、过往的不开心和深刻的见解——在我们的记忆中全都如此活跃,但是,一切都死亡了,死亡了,没有重生的死亡。山谷下面的村庄甚至可以在暗影里清楚地看到,如此真实和毋庸置疑,也是如此绝望,不可接近,与世隔绝。这样一幅绘画作品就是人类能力的证明,即能够接受所有生命中的死亡,每个存在四周的空洞的不存在。” 维贾雅补充道,“在我看来,你们那非写实艺术的最差特点是系统的二维性,拒绝考虑对距离的普遍体验。作为一个彩色的对象,一幅抽象表达主义作品就够啦。也可以作为一种很高尚的罗夏克墨迹测验。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找到个人恐惧、贪婪、仇恨和白日梦的象征表达。但是,我们能否从中找到超人性化的东西(或者应该说太人性化以外的东西),就如同我们的思维面临外部自然距离时,或是我们像这样看着一幅山水绘画作品,同时感受到的内在和外在距离时,在自身中发现的那样。我所知道的是,在你的抽象画中,我无法找到像在这里这样自我显露的现实,而且我怀疑是否有人能够找到。因此,你们的这种时尚的、抽象的、非客观的表达主义从根本上来看是非宗教性的——此外,我可以补充一下,甚至是你们这类最好的作品也是极其无聊的,带着深不见底的琐碎。”

“你经常来这儿吗?”沉默了一会儿后,威尔问道。

“如果我想和大家一起冥思,而不是一个人冥想的时候就来这儿。”

“多久一次呢?”

“一周一次左右。但是,当然有些人来得更频繁一些,有些人则来得很少,还有从来都不来的。这取决于个人的性情。譬如,我们的朋友苏茜拉吧——她很喜欢独处,所以,她从来都不来禅房。然而,珊达,我的妻子,她很喜欢这里,几乎每天都要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