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9/11页)

苏茜拉默默地拍了拍老妇人的手,突然笑了。“老拉贾也碰巧问了相同的问题,”她说道,“你认为‘我们’会在‘那边’见到‘他’吗?”

“不过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我们是从同一道光里来的,我们也会回到同一道光里去。”

语言,威尔开始思考,语言,语言,语言。拉克西米努力把手抬起来,有点责备地指向床头柜上的灯。

“这灯太刺眼了。”她说道。

苏茜拉把绑在她脖子上的红丝绸手巾取下来放在羊皮灯罩上。灯光突然从毫无人情味的刺眼的白色冷光变成了昏暗又温馨的暖光,那颜色就像人脸上的红光一样,它让威尔想到当波特杜松子酒吧变成深红色的时候——芭布丝床上凌乱的样子。

“这样好多了。”拉克西米说。她闭上了双眼。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又说道:“那光,那光。又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哦,真美,”她后来又低语道,“真美啊!”突然她抽搐了一下,咬紧了嘴唇。

苏茜拉紧握着老妇人的手。“很痛吗?”她问道。

“可能很痛吧,”拉克西米回答道,“如果那的确是我的疼痛的话,但很奇怪那不是。疼痛虽然在这里,但是我却在别的地方。就好像是服用了解脱之药后的感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即使是你的痛苦。”

“那道光还在吗?”

拉克西米摇摇头:“回想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它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当我开始谈起疼痛不属于我的时候。”

“所以你刚才说得很好。”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把它说了出来。”拉克西米的脸上又闪过一抹淘气的笑容。

“你现在在想什么?”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他一直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就算把他的嘴都堵上也停不了。别让我说话了,苏茜拉。帮助我从光中解脱出来吧。”

“你还记得去年那个时候,”苏茜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一起爬上了自由实验站的湿婆神庙吗?你、罗伯特、杜加德、我,还有两个孩子——还记得吗?”

拉克西米一边回忆一边开心地笑了。

“我刚才在回忆神庙西边的景色——朝向海边的景色。蓝色,绿色,紫色——那云彩的暗影像是水墨画一般。还有云彩本身——像白雪,石墨,木炭,绸子。我们在欣赏美景的时候,你问了一个问题。还记得吗,拉克西米?”

“你是说,关于明光?”

“是的,关于明光,”苏茜拉肯定地说道,“为什么人们说起精神就会想到光?难道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阳光,觉得它是那么漂亮,所以只有把佛性和最纯最亮的明光联系起来才是自然合理的?又或者他们觉得阳光很美,是因为有意无意的从出生就开始,他们就有过以光的形式受到思想启发的经历?我是第一个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苏茜拉笑着说道,“因为我一直在读美国行为学家的一些书。我从没有停止过思考——我来跟你说说所谓的‘科学观点’。人们把思想(不管它是什么)和光的幻想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们看了很多次日落并且觉得印象深刻。但是罗伯特和杜加德不这么认为。他们坚定地认为明光是先验存在的。他们说你会因为日落而感到疯狂,是因为日落提醒了你一直持续存在的东西,不管你知不知道,那是存在于你脑海中并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你认同了他们的说法,拉克西米——你还记得吗?你说:‘我很想站在你那边,苏茜拉,因为这些男人也不能总是说什么是什么。但是关于这件事——很明显——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对的。’当然他们是对的,当然我无可救药地错了。不必说,在你问我之前你自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都不记得了,”拉克西米小声说,“但是我确实能看到。”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能看到明光,”苏茜拉说道,“你想让我提醒一下你吗?”

病恹恹的老人点了点头。

“在你八岁的时候,”苏茜拉说道,“第一次看到一只橘色的蝴蝶落在一片叶子上,它在阳光下扇动着翅膀——突然有一道纯净的真如明光从它身上闪耀出来,就像另一个太阳一样。”

“比太阳还要亮。”拉克西米轻声说道。

“但是更温和。你可以盯着那团明光却不会感觉刺眼。现在记起来了吧?一只蝴蝶落在一片绿叶上,扇动着翅膀——那是佛性的闪现,那明光让阳光都相形见绌。那时候你只有八岁。”

“我积了什么德才能看到它?”

威尔想起了那个晚上,大概是玛丽姑姑临死前的一两个星期,姑姑开始和他谈起她在阿伦德尔的度假屋,在那里威尔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假期。他把硫黄点燃向蜂巢吹烟,坐在丘陵草地上或者榉木树下野餐。然后在博格诺小镇吃香肠肉卷,一个吉卜赛的占卜者预言他会成为财政部大臣,还有一个穿着黑袍的红鼻子教堂执事把他们赶出了奇切斯特大教堂,因为他们总在那儿笑个不停。“笑得太多了,”玛丽姑姑闷闷不乐地一直重复着,“笑得太多了……”

“现在,”苏茜拉继续说道,“想想湿婆神庙的风景,想想大海的光影,白云之间的蓝天,想想这些,放飞你的思绪。放飞吧,这样那些非意识才会浮现。从事物到虚无,从虚无到真如。再从真如到事物,从事物到你的思维。回忆一下佛经里说的内容。‘你自己的这个光明晃耀、其性本空、与光明本身不可分离的净识,既没有生,也没有死,即是无量光。阿弥陀佛。’”

“和永恒之光一样闪耀,”拉克西米重复道,“可是又暗下去了。”

“因为你用力过猛所以又暗下去了,”苏茜拉说道,“黑暗是因为你太想要光亮。想想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你和我说的话。‘轻轻地,孩子,轻轻地。你要学会不费力地处理每一件事。轻轻地想,轻轻地做,轻轻地感受。是的,轻轻地感受,即使你感觉很深切。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然后轻松地去应对。’我那段时间严肃得不得了,就是个缺乏幽默细胞、一本正经的学究。轻轻地,轻轻地——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建议。那么,现在我也要和你说同样的话了,拉克西米……轻轻地,亲爱的,轻轻地。就算死亡来临,也没有什么是沉重的,可怕的,或者特别的。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可怕的颤音,也不需要刻意把自己想象成耶稣、歌德进行自我伪装。当然,也别去想什么神学和玄学。只是死亡以及明光本身而已。所以抛开你所有的包袱往前走吧。现在流沙正包裹着你,吸吮着你的脚,想要把你拽入恐惧、自我怜悯和绝望之中。所以你必须轻轻地走,轻轻地,亲爱的。踮起脚尖,卸下行李,就算是个海绵包也请抛掉。全无负担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