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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不游,什么人都没有呀,为什么不可以游?”荣利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要那么说好不好?三十岁的人了,再说,正常人哪有在温泉池子里游泳的?”翔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较真起来。怎样才能让这女人明白啊?不可理喻,讨厌。该怎么做才能将自己这理所当然的感受告诉她呢?同时,又不想让她被吓到。

“和闺密一起玩才这样嘛,不然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啊?你不想下来放松一下、游一会儿,在温泉池子里稍稍感受一下无拘无束放飞的感觉?”荣利子换了个姿势,开始在水面上仰泳,脸朝着天花板发问道。露出水面的阴毛,挂着水滴,折射出无数波光。她的乳头又细又长,颜色就像牛奶咖啡一样。“光着身子游泳好舒服啊,感觉特别自由,想想我们平时是怎样被迫忍受着的。”

漂浮在池子中的白生生的裸体,仿佛一株巨大的芦笋,非但没有一丝性感,反而给人恐怖的感觉。翔子相信,不管是童贞少年,还是好色的中年大叔,绝不会被这个女人激起半点儿兴奋。翔子此刻感觉荣利子仿佛一个巨型女婴,滚圆蓬松的身体上忽然安上一对乳房和几撮阴毛,让人不寒而栗。

对,她是个巨婴,不是成年人,因为她想游就游,什么也不多想。

翔子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池子角落慢慢下到水里,双手抱胸,缩着身子,像是在遮掩自己似的。

你说的话我明白,可你毕竟不是个小女孩了呀。

不知在东京怎么样,但在这种乡下小地方,这把年纪已经称得上大婶了啊。是不是一直被父母宠惯了,以至忘掉了自己的年龄?或者仅仅一次人际关系的挫折让她至今还无法走出困境?她这样任由自己的本性行事,显得多么离奇反常,给别人留下多么厌嫌的感受!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明白呢?如果独自这样做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捎带上一个旅伴呢?哦,对了,旅伴,荣利子追求的正是一同前往疯狂世界的旅伴,所以没有人愿意陪在她身边。

照这样和她一起待下去,毫无疑问,自己也会疯掉的。好不容易逃出父亲的控制,没想到竟又出现了这么个女人。这时候,荣利子划开水波,朝翔子游来,游到身旁停下,眼睛直直地盯着翔子的肌肤看。

“翔子,你的手肘和脚后跟真干净,溜滑滑的,看上去跟个小孩一样,你是怎么保养的啊?”

“没怎么保养。”

这家旅馆引以为傲的是这儿的温泉水质柔和,还带着一股香气,可是翔子一点儿也没感受到,她只想甩掉荣利子,从这儿逃脱。

“咦,你怎么会没有角质老化……”

即使是青春期,翔子脸上也没有冒出过粉刺,鼻翼也没有出现过黑头,甚至没怎么掏过耳屎,翔子还曾为此觉得不可思议呢。小时候,替父亲掏耳朵、抠鼻翼的黑头,觉得很好玩,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触碰父亲了,父亲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触碰自己的?

“我从小皮肤就这样。”

“我有时要是忘记了抹乳液,皮肤马上就会干得不得了,摸上去很粗糙。真羡慕你啊。喏,你摸摸看,是不是像男人的一样?”

荣利子拉过翔子的手,让她摸自己的手肘——被温泉水泡过的手肘,并不觉得特别粗硬。翔子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了一场假想恋爱中的女主角,感觉很糟,于是她提高声音,换了话题:“荣利子,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啊?”

假如能够从荣利子口中得知有关她的家庭环境以及幼年期阴影的形成,就可以加深一些对她的了解。

“他们从小对我管教很严……我觉得我父母是好人,我爱他们。”

荣利子的双颊微微泛红,那模样看上去很可爱。

“母亲性情开朗,话很多,不过性格有点儿懦弱;父亲沉默寡言,有时候你都分不清他到底在不在家。他们作为一对夫妇倒也蛮般配的。我嘛,说起来还是和父亲更亲近一点儿,经常和他一块儿说说话,聊聊公司的事情什么的。母亲做菜特别拿手。我读大学还有就职都是父母帮我一起出主意,给了我很大帮助。下次要不要见见他们?”

翔子差一点儿点头答应了。她很自然地想:进入荣利子的家庭亲眼看看也好,肯定不会像自己的娘家那样乱作一团,荣利子的家肯定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屋子里散发着怡人的气息,还有荣利子的母亲亲手制作的蛋糕,以及琥珀色的红茶——自己一定会受到热情的款待。

走在夜路上,只要看到家中亮着那盏灯,平静的心情立刻被打乱,感觉胃里一阵收紧,这种感受荣利子一定从来没有体验过。她根本不知道包围着她的生活环境乱七八糟是种什么感受。假如真的如此,那对她的认识就像钟摆一样,开始摇摆不停了。

有时候,翔子会笑着想,荣利子真是个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富家小姐,却并没有想过嘲笑她的家庭背景,她甚至觉得荣利子的父母无疑是有着良好修养的人,他们为女儿的生活缺少安定而担忧,就是现在,也一定在关心女儿和朋友一起外出旅行是不是快乐。她大概生来就拙于处理人际关系吧?翔子不由得对荣利子产生了些许同情,尝试着去探视荣利子内心深处的黑暗空洞。谁的心里没有一点儿不满或者缺憾?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而已。至于荣利子,因为总也找不到与人交往和共处的好方法,最终造成内心的黑暗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填补,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人,哪怕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就有可能变成荣利子。想到这里,翔子的心情格外沉重,烦闷不已,恨不得抛开一切,什么都不去想。人生在世,谁能说自己不是个滑稽而凄苦的存在呢?

唉,什么都不要去想了。

但至少有一点让翔子觉得傲慢且开心,就是所有不幸的事情都是荣利子这个女人惹的祸。翔子搓着胳膊和大腿,慢慢地将身体沉入温泉池中。

对父亲,现在又多了一分理解。父亲之所以那样成天慵懒无趣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应该说是放弃了他应肩负的责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将之归咎于家庭,所以家里人都不愿意接近父亲,因为他毫无责任感。父亲长什么样?翔子已经记不清了,她甚至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父亲了。

为什么会和这个女人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光着身子待在一起?自己究竟是谁?来自哪里?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模糊,所以她才那么讨厌旅行,因为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即将模糊至消失,而不是因为懒得做各种准备以及不想旅途中忍受空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