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7/8页)
她不该来这儿。鞋底完全磨坏了。她应该存下两毛钱补个前掌。因为,如果她继续穿着一只破了洞的鞋子站在那儿,该会发生什么呢?她的脚上会起一个水泡。她将不得不用一根烧红的针把它挑破。她将不得不旷工待在家里,并被解雇。然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给你,”布兰农先生说,“但我之前还从未听说过这样一种组合。”
他把圣代冰淇淋和啤酒放在了桌子上。她假装清洁指甲,因为如果她注意他的话,他就会开始说话。他对她不再有任何芥蒂了,因此他想必已经忘记了那包口香糖。如今,他总是想跟她说话。但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圣代冰淇淋很不错,上面布满了巧克力、坚果和樱桃。啤酒让人放松。吃过冰淇淋后,啤酒有一种细腻的苦味,这让她有点儿醉意。啤酒是仅次于音乐的最好的东西。
但现在她的脑子里没有音乐。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就好像她被关在了“里屋”的外面。有时候,一小段快速的旋律来而复去——但她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带着音乐走进“里屋”。仿佛她太过紧张。或许是因为商店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活力和时间。伍尔沃斯连锁店和学校不一样。从前放学回家时,她总是感觉很好,准备开始钻研音乐。可现如今,她总是疲惫不堪。在家里,她只是吃晚饭,睡觉,然后吃早饭,再出门去店里。两个月前她在私人笔记本里开始写的一首歌曲还没写完。她想待在“里屋”,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仿佛“里屋”已经被锁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这真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米克用大拇指推了推她断掉的门牙。但她得到了辛格先生的收音机。剩下的分期付款都没有付,由她接着付。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确实很好。或许不久后的一天,她能够存下一小笔钱,买一架二手钢琴。比方说一个星期存两块钱。她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碰这架私人钢琴——不过她可能会教乔治几首小曲子。她会把它放在后屋里,每天晚上弹。还有礼拜天一整天。但是接下来,假设某个星期她付不了分期款。那样他们就会来把它搬走,就像拿走那辆红色小自行车一样,那该怎么办?设想一下,她不会让他们拿走。设想一下,她把钢琴藏在地下室里。或者,她到大门口去迎接他们。跟他们打一架。她会把这两个男人打翻在地,打得他们鼻青脸肿,昏倒在大厅的地板上。
米克皱了皱眉头,用拳头使劲地擦着前额。就这么回事。就好像她一直很疯狂似的。不是一个小孩子突然抓狂,很快就烟消云散——而是以另外的方式。只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狂。除了商店。但商店又没有求她接受这份工作。所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狂。就好像她上当受骗了。只是没有人骗她。所以没有人可以拿来做出气筒。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那样的感觉。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关于钢琴或许会是真的,结果会很好。或许她很快就会得到机会。可所有这一切——她对音乐的感觉,她在“里屋”做过的计划——到底有什么鬼用呢?如果一件事情有意义,它就得有点儿用处。她的情况也是如此,也是如此,也是如此,也是如此。一定有点儿用处。
好了!
没问题!
有点儿用处。
4
夜晚
万籁俱寂。正当比夫擦干脸和手时,一阵微风把桌上那个日本小宝塔的玻璃垂饰吹得丁当作响。他刚刚从一场小睡中醒来,抽完一支夜间雪茄。他想到了布朗特,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走远。一瓶“佛罗里达”淡香水在浴室的架子上,他用瓶塞子点了点太阳穴。他用口哨吹起了一首老歌,当他走下楼梯时,曲调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回音。
路易斯这会儿应该在收银台后面值班。但他偷懒了,店里空无一人,大门朝空荡荡的街道敞开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三分。收音机开着,里面谈论着希特勒围绕但泽所制造的危机。他来到后面的厨房,发现路易斯在椅子里呼呼大睡。这孩子脱掉了鞋子,解开了裤子的纽扣。他的头耷拉在胸前。衬衫上一道长长的口水印子表明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他的双臂直愣愣地垂在身体的两侧,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脸朝下栽倒在地。他睡得很香,叫醒他也没什么作用。这是个安静的夜晚。
比夫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那头的一个货架前,架子上放着一篮木犀,还有两个开满百日菊的水罐。他把这些花儿拿到餐馆的前厅,从橱窗里撤下了玻璃纸包着的大浅盘,那是昨天的特价菜。他对食物感到恶心。一个摆满夏日鲜花的橱窗——这样多好。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如何摆放。底下撒一层木樨,清爽翠绿。红色的陶盆开满鲜艳的百日菊。这就够了。他开始仔细布置橱窗。花丛当中,有一棵畸形植物,那是一棵百日菊,有六个古铜色花瓣和两个红色花瓣。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珍稀品种,把它放到一边,打算保存起来。随后,橱窗摆好了,他站在街道上仔细打量自己的手艺。笨拙的花茎弯成恰到好处的角度,显得宁静而惬意。电灯有些分散注意力,不过,当太阳升起,这样的陈列便会显示出最佳的效果。绝对的艺术。
繁星闪烁的漆黑夜空仿佛紧贴着大地。他漫步在人行道上,中间一度停下来,用脚的侧面把一块橘子皮踢进了街边的排水沟里。在隔壁街区的远端,有两个人手挽手站在那儿,从远处看显得很小,一动不动。他的餐馆是整个街道上唯一开门亮灯的店铺。
为什么?镇上每一家咖啡馆都打烊之后,有什么理由让餐馆通宵营业?经常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却从来都无法用语言回答。不是为了钱。偶尔,有一帮人进来要点儿啤酒和炒鸡蛋,花个五元十元什么的。但这种情况很少。多数时候一次来一个人,点菜很少,待的时间很长。有些夜晚,在十二点至凌晨五点之间,一个顾客也没有。无利可图——这是明摆着的。
但他夜里决不会关门歇业——只要他还在干这个行当。夜晚正是时候。有一些他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见到的人。有几个人一个星期定期来几次。还有一些人只来过一次,喝杯可口可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比夫双臂抱在胸前,走得更慢了。街灯的弧光里,他的影子显得瘦削而漆黑。夜晚的安宁寂静沉落在他心里。这是休息和冥想的时刻。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待在楼下不睡觉的原因吧。最后一次匆匆扫视一眼街道之后,他走进了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