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13/15页)

“怎么样,可以祝贺你吗?”叔叔说。

“是的,我当选了。”

“那太好了!应该痛快地喝几杯!”

第二天早晨,叶甫根尼去查看他久未过问的庄园的生产情况。村子里的新脱粒机正在工作。叶甫根尼在一群农妇中间走来走去,查看脱粒机的工作状况,极力不去注意她们,然而,无论他怎么克制,他还是有两三次看到正在搬运麦秸的斯捷潘妮达的黑眼睛和红头巾。他瞟了她两三眼,感觉到又有点不对头了,可是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第二天,当他又骑着马到村子里的打谷场去,毫无必要地在那儿待了两个小时,接连不断地、充满温情地看着他所熟悉的那个年轻女人富有魅力的身影,这时他才感到他已经毁了,完全地、彻底地毁了。又是那种痛苦,又是那种笼罩一切的恐惧。无可挽救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种情况果然发生了。第二天傍晚,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家的后院旁边,后院后面有一个草棚,有一次,他们曾在这草棚里幽会过。他仿佛在散步似的在那儿停了下来,点起了一支烟。她的邻家的一个农妇看见了他,当他转过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农妇在对什么人说:

“去吧,他在等你呢,他站在那儿急得要命。去呀,傻瓜!”

他看见一个农妇——她——向草棚跑去,但是他却没法折回去了,因为一个农夫碰到了他,他只好向家里走去。

二十

当他走进客厅时,他觉得一切都显得奇怪和不自然。早晨起来时他还精神抖擞,决心抛开这件事,忘掉它,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整个上午,他对各种事务不仅毫无兴趣,而且还尽可能地放手不管。以前他认为重要的、能使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现在他却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他下意识地尽量摆脱各种事务,他觉得必须解脱出来,使自己能好好想想。他终于丢开一切,一个人待着。当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他信步向花园和树林里走去,而所有这些地方都引起他的回忆,令他销魂的回忆。他感觉到,此刻他在花园里徘徊,并对自己说,他有事情要考虑,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考虑,只是疯狂地、毫无道理地等待着她,希望出现一个奇迹会使她突然知道他需要她,于是立刻赶到这儿来,或者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或者在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任何人都看不见,连她自己也看不见四周的一切的那种黑夜,她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于是他就能接触到她的身体……

“是的,我想要和她断的时候,就与她断绝了关系,”他对自己说道,“是的,我为了有益于健康曾经跟这个干净的、健康无病的女人有过关系!不,和她只做露水夫妻是不行的。我原以为我抓住了她,结果却是她抓住了我,而且抓住了不放。我以为我已经解脱了,实际上却没有解脱。结婚的时候,我欺骗了自己。一切都是胡扯,都是欺骗。自从我和她发生关系以来,我就体验到一种新的感觉,真正做丈夫的感觉。是的,我应该和她同居。

“是的,对我来说,可能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我和丽莎已经开始了的生活:公务、家业、孩子、人们的尊敬,如果要过这种生活,就不能有她斯捷潘妮达。就得像我所说的那样,把她打发走,或者为了没有她,干脆把她消灭掉。而另一种生活那也就在眼前,把她从她丈夫手里夺过来,给他一笔钱,不顾羞耻,跟她同居。可是这样一来,就不能有丽莎和米米(孩子)。不,那又何必呢?孩子并不碍事,不过不能有丽莎,她得离开。就让丽莎知道好了,让她去诅咒好了,她得离开。就让她知道我抛弃她为的是跟一个乡下娘儿们同居,就让她知道我是个骗子、下流坯。不行,这太可怕了!不能这样做。是的,不过也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他继续考虑道,“也可能是这样,丽莎得了病,死了。她死了就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哦,我真是个混蛋!不,要死,就该她死。要是她斯捷潘妮达死了,那该多好啊。

“对,原来人们就是这样毒死或者杀死妻子或者情妇的。拿起手枪,去把她喊来,不是拥抱她,而是当胸给她一枪。于是一切就完结了。

“要知道,她是一个魔鬼。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要知道她是违反了我的意志抓住了我的。杀死她吗?对。出路只有两条:要么杀死妻子,要么杀死她。因为不能这样活下去![11]不行!必须深思熟虑,要预先考虑好一切。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以后会怎样呢?

“以后我又会对自己说:我不想这样,我一定要把她忘掉,但我只是说说而已,到了傍晚,我又会到她家的后院那儿去,她又会知道,于是她又会来。或者是,别人知道了这事,去告诉我的妻子,或是我会主动地告诉她,因为我不能撒谎,我不能这样活下去。我不能!这件事总要被人知道的,连帕拉莎和铁匠都会知道。那么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能够这样活下去吗?

“不行,出路只有两条:不是杀死妻子,就是杀死她。不过还有……

“哦,是的,还有第三条出路:自杀。”他悄悄地说出声来,突然一股寒气走遍他的全身,“是的,自杀,那就不需要杀死她们了。”正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条出路是唯一可行的,他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我有手枪,难道我真的自杀吗?这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将是多么奇怪啊。”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立刻打开柜子,柜子里放着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打开枪套,妻子就进来了。

二十一

他连忙拿了一张报纸盖在手枪上。

“又是那副样子……”她看了他一眼,惊慌不安地说道。

“什么样子?”

“又是那副可怕的神情,就像你以前心里有话但又不愿意对我说的时候那样。根尼亚,亲爱的,告诉我吧,我看得出你心里很难受。告诉我吧,你的心里就会好过些。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知道啦?不。”

“你说,你说吧,你说吧。我一定要你说。”

他苦笑了一下。

告诉她吗?不,绝对不能。况且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呀。

也许他会告诉她的,但正在这时候奶妈走了进来,她问可不可以出去散步。于是丽莎就出去给孩子穿衣服了。

“那么你会告诉我的,是吗?我马上就来。”

“好吧,也许……”

她永远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那种痛苦的微笑。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