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12/15页)

“首先我要说我是一个卑鄙的人,一个恶棍,一个下流坯,一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

“啊,你这是怎么啦?”叔叔说道,喉咙里发出一种呼噜噜的声音。

“我怎么不是个卑鄙下流的家伙呢?我是丽莎的丈夫,是属于丽莎的人,我应该很了解她的纯洁,她的爱情,而我这个当丈夫的却想做对不起她的事,想和一个娘儿们胡搞。”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吧?”

“是的,不过也等于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我已经准备去做了。可是因为有人打岔,没做成,否则,我现在……现在……我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不过,对不起,请您给我说明白点……”

“唉,是这么回事。我还没结婚的时候,跟我们村里一个娘儿们有过关系。就是说,我跟她在树林里、在野地里幽会过……”

“她长得漂亮吗?”叔叔问道。

叶甫根尼听到这句话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非常需要别人的帮助,于是就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说道:

“不过,我想,这也没有什么,我和她一刀两断也就完了。我真的在结婚以前就跟她断绝了关系,几乎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过她,也没有想过她。”叶甫根尼听着自己的话,听着对自己情况的描述,自己都觉得奇怪。“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有时候真使人相信是鬼迷心窍——我忽然看见了她,就像有一只虫子钻进了我的心里,不停地咬我。我骂我自己,因为我明白我自己的行为太可怕,也就是说,我随时都可能做出那种事来,我会去干那种事的,如果说我还没干,那只是上帝救了我。昨天我正要去找她的时候,恰好丽莎把我叫了回来。”

“怎么,在下雨天?”

“是的,叔叔,因此我才下决心告诉您,请求您的帮助。”

“是的,在自己的庄园里这样做当然不好。别人会知道的。我明白,丽莎的身体很弱,应该体贴她,可是,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庄园里呢?”

叶甫根尼仍旧极力装作没有听见叔叔所说的话,连忙转到问题的核心上来。

“请您救救我,帮助我自拔出来。我现在只求您一件事。今天侥幸有人阻挡了我,不过明天,下一次就不会有人来阻挡我了。她现在也知道了。请您不要放我一个人出去。”

“好吧,就算这样吧。”叔叔说,“不过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唉,根本谈不上。不是那么回事,只是有一种力量抓住了我不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以后我能坚强起来,那时候……”

“那就照我的主意办吧,”叔叔说,“我们一起到克里米亚去!”

“好!好!我们去,可是眼下我要跟您在一起,有话我就对您说。”

十八

向叔叔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更主要的是那个下雨天以后感受到的良心和羞耻心的谴责,使叶甫根尼清醒了过来。一星期以后去雅尔达旅行的事决定了。在这一星期里,他进城去筹钱准备旅行,坐在家里以及账房里安排庄园上的事,他又变得愉快了,和妻子又变得亲近了,精神又振作起来。

就这样,在那个下雨天以后,他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斯捷潘妮达,就和妻子到克里米亚去了。他们在克里米亚愉快地度过了两个月。许许多多新鲜的印象,使叶甫根尼感到一切往事都从他的记忆中被扫除了。而且,他们还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叶甫根尼觉得在克里米亚简直是每天都在过节,此外,这里的生活对他还颇有教益。他们在这里同他们家乡所在的那个省的前任贵族长往来很密,这位前任贵族长人很聪明,是位自由主义者,他很喜欢叶甫根尼,经常谆谆教导他,拉他站到自己这一边来。八月底,丽莎生下了一个漂亮健康的女孩,出乎意料,分娩竟然十分顺利。

九月里,伊尔捷涅夫一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人了,他们带了孩子和奶妈,因为丽莎不能喂奶。叶甫根尼完全摆脱了以前的那些痛苦。他回到家里,完全成了一个新的人,感到非常幸福。他体验到了做丈夫的在妻子分娩时所能体验到的一切滋味,他变得更爱自己的妻子了。他把孩子抱在手中时,有一种可笑的、新鲜的、非常愉快的、像被呵痒时的感觉。除了经营产业以外,现在他的生活中又有了一件新的事:由于他跟前任贵族长杜姆钦的结交,部分是出于虚荣心,部分是出于责任感,他心里忽然对地方自治会发生了兴趣。十月里将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他可能当选。回家以后,他进了一趟城,还专程去拜访过杜姆钦一回。

他已经忘记了当时那种诱惑和内心斗争的痛苦,当时是什么情景现在甚至都难以想象了。他觉得那时他简直就像疯病发作似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件事,所以当他回家后第一次见到管家,当只有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竟不怕问起那件事来。因为那件事他已经和管家谈过,所以他问的时候一点也不害羞。

“怎么,西多尔·普切利尼科夫一直没回家吗?”

“没有,他一直在城里。”

“他老婆怎么样?”

“真是个破鞋!现在又跟济诺维搞在一起,太放荡了。”

“那太好了,”叶甫根尼心想,“多么奇怪,我现在听了这些竟然毫不在乎,我的变化多么大啊!”

十九

叶甫根尼所希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庄园保住了,工厂上了正轨,甜菜的产量很高,预计今年的收入会很好。妻子分娩顺利,岳母也走了,此外他在自治会里也以全票通过当选了。

选举结束以后,叶甫根尼从城里回家。动身前大家都来祝贺他,他自然要表示感谢。吃饭时他喝了五杯香槟,他的头脑里浮现出一些崭新的生活计划,他坐车回家时一路上想着这些计划。正值晴和的初秋季节,平坦的道路,灿烂的阳光。马车快驶到家门口时,他正在想,由于这次当选,他在老百姓中一定会取得他一直梦想取得的地位,有了这种地位,他不仅能通过发展生产来为老百姓谋福利,使他们有工作可做,而且还能直接影响他们。他在想象,三年以后,他的庄园上的农民和其他村子里的农民会怎样评价他,“包括这个农民在内”。他心里想,这时马车正在村里行走,他望着一个农民和一个农妇抬着一只盛满水的木桶,正要横穿大路。他们停住了脚,让马车驶过去。原来这农夫是普切利尼科夫老汉,农妇就是斯捷潘妮达。叶甫根尼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她,他觉得自己仍然十分平静,因而感到很高兴。她还是那么妩媚,然而这丝毫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他到了家,妻子在台阶上迎接他。这是一个异常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