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苏格兰(第17/27页)
跟着麦克的两个运煤工留了下来:妹妹埃斯特镇定自若,干活利落;表妹安妮手脚麻利,身体强壮,但时常头脑发热,笨手笨脚的。二人用挖煤铲拼了命在隧道里挖,掘出一条与麦克身形差不多的浅沟。与此同时,麦克跑回自己负责的煤间,取下吊在顶上的一个油布包,撒腿朝隧道口跑去。
麦克的父母去世后,人们都在嘀咕:麦克岁数不大,究竟能不能接他父亲的班当防火员?防火员不但要负责隧道防火,更被视为矿工中的领袖。事实上,麦克自己也没有信心。可防火员是志愿工,危险又没工钱,其他人根本不愿意干。在麦克妥善处理上工后的第一场险情后,质疑声也随即消失。如今,连年长于他的矿工都信得过他,这让他有了些底气,也迫使他在恐惧中必须保持镇定与自信。
他来到隧道口,殿后的几个矿工正沿着阶梯往上爬。现在要把气体排除,唯一的方法就是燃气。麦克必须引火。
偏偏赶上今天出事,也真是倒了大霉。今天是麦克的生日,他已经准备离开。他真希望当初把心一横,周日连夜就走。麦克告诉自己,多等一两天可以让詹米森家放松警惕,以为他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最后的一班岗,还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设法保住这个即将甩手的破地方,麦克怎么想怎么来气。
如果沼气没燃尽,矿井就会关闭。以采矿为生的村子遭遇闭矿,就好像务农的地方没了收成,人们会挨饿。麦克忘不了四年前上一次闭矿的情景:之后数周内,村里的老人幼童接连死去,他的父母也没能幸免。母亲过世的第二天,麦克挖到一窝冬眠的兔子,掐死了这些睡梦中的小家伙。有了这些兔肉,他和埃斯特才保住了命。
他站到隧道外的平台上,撕掉包裹外的油皮纸。包裹里有一只大火把,干燥的直柄头上缠着碎布;还有一团线球和一个半月形的烛台。烛台比其他矿工用的略大,镶在木质的基座上,避免倾覆。麦克将火把紧紧卡在烛台上,线绳捆住基座,然后用蜡烛将火把点着。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在平台上点火把很安全,因为沼气比空气轻,不会在矿井底部聚集。而接下来,他必须举着燃烧的火把进入隧道。
麦克躺进井底的排水渠,让头发和衣服在冰冷的渠水中浸透,进一步防止皮肤被火焰灼伤。接着,他快步回到隧道里,解开线球,同时仔细检查地面,清除可能阻挡火把移动的大块碎石与物品。
三人再次会合。麦克借着地上的烛光确认:一切就绪。浅沟已经挖好,埃斯特将一张毛毯放进沟里浸了浸水,然后迅速裹在麦克身上。麦克哆哆嗦嗦躺进浅沟,线绳还攥在手里。安妮跪在他身边,出其不意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用一块厚板连人带沟一起盖住。
时不时有咣当声响起,埃斯特和安妮又往厚板上泼了些水,想让麦克的安全多点保障。有人在板子上轻扣了三下:她们要撤出去了。
麦克数到一百,留时间让姐妹俩离开隧道。
接着,他战战兢兢地拉动线绳,将燃烧的火把拉进充斥着易燃沼气的隧道,拉向自己。
杰伊背着莉茜回到井口,把她放在冰冷的泥地上。
“你没事吧?”他问。
“重见天日真是太好了,”莉茜感恩戴德,“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一定累坏了吧?”
杰伊笑道:“你可比一筐煤轻多了。”
他说得仿佛那重量根本不值一提,但离开时颤巍巍的双腿却显出疲态。尽管如此,刚才背莉茜上来时,杰伊丝毫没打过晃。
离破晓还有几个小时,突然下起雪来——不是飘飘洒洒的雪花,而是漫天横飞的冰粒,直刺莉茜的眼睛。最后的几个工人也上来了。莉茜看见周日施洗礼那位年轻的母亲珍。孩子生下才一个多礼拜,这可怜的姑娘却已经回到井下,整筐整筐地运煤。刚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好好休养一阵吗?珍把筐里的煤块倾倒在煤堆上,把一只木签交给计数的伙计——可能是用来计算一周薪水的,莉茜想,也许珍急需用钱,耽误不起时间休养。
莉茜目不转睛地盯着珍:她面色忧郁,一手将蜡烛举过头顶在七八十号矿工中穿梭。风雪中珍大喊:“沃利!沃利!”似乎是在找孩子。她找到丈夫,焦急中仓促说了几句话。只听她大叫一声,转身回井口沿着阶梯往下跑。
那位丈夫也冲到井边,又返回来在人群中寻找。他显得六神无主,莉茜问:“怎么了?”
他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找不着我家孩子,孩儿他妈怀疑可能还在下面。”
“哦,不!”莉茜朝下边望了一眼,隐约能看到一星火把在井底闪烁,继而又消失在隧道中。
类似的情况麦克处理过三回,但都没有这回令人心惊肉跳。之前气体都是一点点渗出,而不是突然聚集,浓度远没有这么高。麦克的父亲当然处理过大规模泄漏的情况。每逢周六晚上,当他在火炉前擦洗身子时,全身火烧的旧伤清晰可见。
麦克裹在冰水浸湿的毯子里瑟瑟发抖,线绳紧紧缠在手中,一点点将燃烧的火炬拉近。他想到安妮,试着以此平复心中的恐惧。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安妮天性狂野,身体结实。私下里她经常亲吻麦克,但当着别人的面这还是第一回。他们探索彼此的身体,教会彼此如何取悦对方。能尝试的他们都尝试过了,就剩下安妮所谓的“造孩儿”,就差那么一点儿……
然而安慰并没有用,恐惧依然笼罩着他。麦克试着想象沼气如何运动、聚集,仿佛冷眼旁观。他所躺的地方处于隧道的低洼处,气体浓度相对较低;然而不点火则永远无法作出准确估计。他惧怕疼痛,也切身体验过烧伤的痛苦。麦克并不怕死,他不怎么信教,但坚信上帝仁慈。但他还不想死:还没见过大世面,到过大地方,干过大事业,早死未免太可惜。长这么大他一直为人做牛做马。麦克暗自发誓,如果今晚能活着出去,一定立马离开这里。我会亲吻安妮,与埃斯特道别。就算詹米森家族不乐意,我也走定了。上帝保佑!
手中的线绳越绕越多,看来已经拉了一半的距离,随时都有可能点火,但也有可能点不着:父亲告诉过麦克,有时候沼气会无故自行消散。
扯线时麦克感到些许阻力,是火把刮擦凹凸不平的岩壁时造成。现在若伸头出去就可以看到。他心想,这会儿肯定点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