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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借用你的比喻吗?把你称之为观念中自然和纯洁的部分重新再捡起来?”

“恐怕不行了。”

但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

“当我得知找到你的消息时,我远在四千英里之外。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一次对话。你……你不能用评论艺术的语言来回答我,无论它有多么贴切。”

“我所说的话同样适用于生活。”

“你是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我不能这样说。”

她转身走开去。他又走到她背后。

“可是你必须那样说!你应该说,‘我这个人坏透了。我从来都只把他当工具使用,我随时可以把他毁灭。现在我根本不在乎他还爱着我了,那是因为他到处旅游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和我媲美的女人,只要他是和我分离的,他就是一个鬼,一个幽灵,是半人半兽。’”她低着头。他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应该说,‘我不管他的罪过只是几个小时的犹豫不定,我不管他已经以牺牲他的美名、他的……来赎罪。’并非说这有多大关系。只要我能知道……我最亲爱的萨拉,我……我愿意牺牲一百次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已经到了快要流泪的危险边缘。他试探地把一只手伸向她的肩膀,搭在上面。但是就在他的手搭上去的一瞬间,他立即感觉到她拒斥的僵硬姿态,只好把手放下。

“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的,是有另外一个人。”

她的脸扭向一旁,他对她怒目而视,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房门。

“请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重要的那件事你已经说了。”

“另外一个人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

她完全换了一种新的腔调,听口气很认真,于是他伸出去取帽子的手又缩回来了。他回过头来看她。他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原来的对他充满责难的萨拉,另一个萨拉则在求他听她把话说完。他望着地面。

“你所说的那种另外一个人确实存在。他是……我在这里碰到的一个艺术家。他想和我结婚。无论作为男人还是作为艺术家,他都让我钦佩、尊重。但是我绝不会嫁给他。如果此刻我不得不在某某先生……在他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心情会好一些的。请你相信这一点。”她向他靠近了一点,十分坦率地直视他的眼睛。他不能不相信她。他又低下了头。“你们两个人共同的对手是我本人。我不想结婚。我不想结婚,因为……第一,是因为我的过去,它使我习惯了孤寂。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憎恨孤寂。在我目前所生活的环境里,要避免孤寂十分容易。我发现我很珍惜这种生活。我不想与他人分享。我喜欢保持我目前的状况,而不是一个丈夫,无论他待我多么好,多么溺爱我,必定会期待我表现得像一个妻子应该表现的那样。”

“第二个原因呢?”

“我的第二个原因是我的现在。以前我从来没有奢望会生活幸福。但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过得很幸福。我的工作丰富多彩,令人愉快,干起活来心情特别好,以致全然没有了一般工作的辛苦或乏味。我可以每天和天才人物一起说话。这种人也有他们的缺点,有他们的不良习气。但是他们绝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样。我在这里遇到的人,让我看到了一个靠自己的诚实努力去实现高尚目标的群体,现在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她转身走向画架,“史密森先生,我很幸福,我终于找到了,或者说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是抱着十分谦恭的心情说这样的话的。我自己没有天分,只能以谦卑的方式帮助天才们做一些很细小的事情。你可能会认为我很幸运。没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这一点。但是我认为自己得到好运就应该承担义务。我不再到别处去寻找幸福。我要把在这里的幸福看成是一种容易丢失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失去它。”她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正面对着他说,“你想怎么看我都可以,但是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即使有一个我所敬重的男人在求我,我也不想改变,尽管他让我内心比外表更感动,尽管他忠心耿耿地爱我,其实我不配得到他如此专一的爱。”她低下头,“我只能请求他理解我。”

有好几次查尔斯想打断她所说的这一套。其论点在他听来似乎全是异端邪说。但是,在他心灵深处对这些左道旁门的东西却越来越赞赏。她与众不同,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与众不同。他发现,伦敦和她的新生活已经使她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词汇和口音变得高雅起来了,能明确表达自己的直觉了,洞察事物的清晰程度也有了提高。以前她漂泊不定,现在她已经确立了自己基本的生活观,明确了自己在其中的地位。看来起初他是被她漂亮的服饰误导了。此时他开始看到,服饰只不过是她新的自我认知和泰然自若的一个因素,她已经不必再依靠外表的服饰支撑门面了。他看出了这一点,而这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往房间中央走了几步。

“但是你总不能不考虑上帝创造女人的本意吧。本意是什么呢?我不是在说某某先生的坏话,”他指向画架上的那幅画,“……也不是说他圈子里的那些人。但是你总不能把为他们服务看得比自然法则还高吧。”他进而推销自己的优势,“我也发生了变化。我对自己有了深刻的认识,看到了自己以前虚伪的一面。我不提任何条件。现在的萨拉·伍德拉夫小姐怎样生活,将来的查尔斯·史密森太太还继续这样生活。我不禁止你继续生活在你的新天地里,继续享受其中的乐趣。我和你结婚的目的只是要让你比现在更加幸福。”

她走到窗口,而他走向画架,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她半转过身来。

“你不理解。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人很好。但是我这个人是不可理解的。”

“你忘了,你以前也对我这样说过。我认为你为此感到骄傲。”

“我的意思是,甚至我本人都无法理解我自己。我无法对你说是什么原因,但是我相信我的幸福依赖于我的不理解。”

查尔斯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这简直太荒唐了。你拒绝接受我的求婚,竟然是因为我可能会使你理解你自己。”

“我拒绝你,如同我拒绝另一位绅士一样,是因为你无法理解此事在我看来一点也不荒唐。”

她又转过身去,他开始看到一线希望,因为她在扯拉她面前白色的窗横档上的什么东西,像个任性的孩子因泄露了内心的秘密而感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