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午夜(第6/8页)

孩子们,政治,就连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一件肮脏丑陋的勾当。我们本应该避之不及的,我本不应该梦想什么人生的目标,我如今得出了结论,那就是私人生活、个人的小小的私人生活要比所有这些吹得天花乱坠的社会整体活动更加可取得多。但已经太晚了。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只好忍耐下去。

什么事情得忍耐下去呢?这问题问得好,孩子们。我们干吗这样子,一个一个地给弄到这里来,脖子上套着铁条和铁环呢?还有更加奇怪的监禁方式(要是墙壁的低声细语是可信的话):那个有本事飘浮在空中的被用铁环套住脚踝拴在地板上,狼孩被套上了口套。能够在镜子当中遁身的那位喝水时必须通过罐头盖子上一个小孔,免得他通过饮料表面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目光能要人性命的女人头上套着麻袋,巴乌德那对迷人的双胞胎的头上也给套上了麻袋。我们当中有个能吃金属的,他的头给夹板夹住了,只有在吃饭时才开锁……正在给我们预备的是什么呢?总不是好事,孩子们。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它就要来了。孩子们,我们也得进行准备。

传下去说给别人,我们当中有人逃脱掉了。我从墙上可以嗅出有人并不在场。好消息,孩子们!他们没能把我们全抓起来。例如,索米特拉,那个穿越时间旅行的人——噢,年轻时真傻!噢,我们真蠢,一直不相信他的话——就不在这里。他也许在他生活中某个比较快乐的时刻当中漫游吧,追捕的人始终没能找到他。不,不要妒忌他。虽然我有时候也渴望逃回到过去,也许是回到当年我婴儿时代,作为众人心中的宝贝,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威廉·梅斯沃德的宫殿之中的那段时间里面——噢,险恶的怀旧之情,念念不忘美好的昔日时光,想不到历史就像德里邮政总局后面的一条街一样,越来越窄,终于到了如今这样的结局!——但我们这会儿都在这里,这样回首往事会消磨人的精神。振作起来,至少我们当中有人还是自由之身!

我们中间有的人死去了。他们把婆婆帝的事告诉了我。一直到她最后的时刻,她的脸仍然皱着,现出那个鬼影似的面孔来。不,我们已经不再是五百八十一人了。我们当中有多少人坐在大墙以内,在十二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候着呀?我问我的鼻子,它回答说有四百二十个人被那些寡妇关了起来。还有一个人穿着大皮靴在寡妇之家四处走动——那就是战斗英雄湿婆少校,“大膝盖湿婆”,做我们监狱的总管。他们对四百二十个是不是满意了呢?孩子们,我不知道他们还会等多久。

……不,你们在跟我开玩笑,住嘴,别说笑话了。你们低语声中还这样的玩世不恭,天晓得你们怎么还会这样开心,这种好兴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呀?不,你们得谴责我,毫不客气地立即谴责我,不准上诉——你们一个个地给关进了监牢里,还这样笑容满面地招呼我,这反而使我心痛。这是什么时候,是在什么地方,还有心思说你好,双手合十,互致问候?——孩子们,难道你们不明白,他们对我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任何事情——不,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说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朋友们,请听我说,铁条夹在脚踝上很痛,枪托会把额头打得肿起来。他们还会干什么?用通电的电线来电你们的肛门,孩子们,那还不是唯一的处置,还有绑住双脚把人倒挂起来,还有蜡烛——啊,那温馨浪漫的烛光!——但点起蜡烛来烫你的皮肤就一点也不舒服了!现在住嘴吧,别这样称兄道弟的了,你们不怕吗?你们难道不想踢我,踹我,把我踩成碎片吗?干吗老是这样低声回忆往日的一切,对从前的争吵、对观点和其他方面的分歧带着这种怀旧的感情呢?你们个个心平气和、不急不躁,以超然的态度对待危机,干吗要这样来逗我呢?老实说,孩子们,我莫名其妙。你们都已经二十九岁了,怎么还能坐在号子里低声地互相打情骂俏呢?该死,这又不是社交聚会!

孩子们,孩子们,我很抱歉。我当众承认我最近有点不大正常。我曾经是“佛陀”,又是篮子里的鬼魂,还想成为国家的救星……萨里姆一直沿着死胡同往下直冲,一直与现实有相当大的麻烦,这是自从一只痰盂掉下来以后,就像是一片……可怜可怜我吧,我连痰盂都不见了。但我又说错了,我并不想乞求怜悯,我是想要说也许我看见——不是你们,是我不明白将要发生的事情。真难以想象,孩子们,我们这些谈不到五分钟就要争起来的人,我们这些当年不停地争吵、打架、怀疑、闹分裂的孩子,如今却突然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噢,绝妙的讽刺,那寡妇把我们抓到了这里,为的是分裂我们,不料却把我们捏合到了一起!噢,暴君!自我实现的偏执狂……因为如今我们已经站到了一起,再也没有语言上的隔阂,没有宗教上的偏见,他们又能拿我们怎样呢?我们毕竟都二十九岁了,我不应该再把你们称为孩子了……是的,乐观像疾病一样又传过来了,总有一天她会把我们放出去,到那时,那时候,等着瞧吧。也许我们会组织——我不知道——一个新的政党,对啦,午夜党,搞政治的还有本事对付这些能够生出千万条鱼,能够把贱金属化成金子的人吗?孩子们,在这里正在产生一些事情,在我们坐牢的这个黑暗时刻,让寡妇们使出最恶毒的计谋来吧。团结是战无不胜的!孩子们,我们胜利啦!

太痛苦了。乐观就像长在粪堆上的玫瑰一样,我回想起来都感到痛苦。够了,我把其余的全忘了。——不!——不,好的,我记起了……比铁条、镣铐、用烛火烧皮肤更糟的是什么呢?什么东西比拔去指甲、饿饭更厉害呢?我把那寡妇的最出色最巧妙的笑话公之于众:那就是她不给我们上刑,而是给我们以希望。这就是说她要把某件东西——不,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最珍贵的东西——拿走。现在,我马上就要描写一下她是怎样将其切除掉的了。

切除术(我想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意思是切掉。对这个词医学可以加上字组成好些专门词汇,例如阑尾切除术、扁桃体切除术、乳房切除术、输卵管切除术、输精管切除术、睾丸切除术、子宫切除术。萨里姆愿意在这一系列切除术的名单中再加上一项,完全免费使用。不过,这个词儿理应属于历史,尽管医学在现在和过去也与之有关:

精神切除术,就是使你失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