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6/17页)

“你这个不下崽的笨母牛!”布罕戴德用印地语尖叫着,“总是把茶满到杯口!总是把茶满到杯口!”

就在她擦拭的时候,她薄薄的裙子抖动着,露出腋下浓密的乱蓬蓬的毛发,她难看的体形,内衣的一条边。毕司沃斯先生强迫自己咽下嘴里的糨糊,然后用甜腻的浓茶冲下去。毕司沃斯先生很高兴那女人卷起抹布,放在布罕戴德的背心下,然后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布罕戴德立刻安静下来。他顽皮地冲毕司沃斯先生微笑着说:“她不懂印地语。”

毕司沃斯先生站起来告辞。

女人又出现了,对着布罕戴德嘎嘎地叫着。

“留下来吃顿像样的饭,穆罕,”布罕戴德说,“我还不至于穷到不能给我的孩子一顿饭菜的地步。”

毕司沃斯先生摇摇头,用手敲打着西装口袋里的笔记本。

女人退下去了。

“杀菌、芬芳、清爽而不贵,嗯?上帝会为此感谢你的,穆罕。至于我那没用的儿子们……”布罕戴德微笑了,“过来让我和你吻别,穆罕。”

毕司沃斯先生也微笑了,没有理会布罕戴德的大笑,走到屏风后面和女人告别。屏风后面的板箱上放着一只点燃的煤炉;在另一个板箱上放着蔬菜和盘子。潮湿的黑乎乎的地板上放着一盆脏水。

他说:“我试试看我能做些什么。但是我不能保证。”

女人点点头。

“他的背有问题,真的。”

她话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她不是哑巴!

他没有等她解释。他仓促地离开屋子,来到小巷。小巷里暖洋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他再次闻见街上令人窒息的恶臭。造蜜的蜜蜂在出口商已经有些溶化的袋装糖那里嗡嗡乱飞。他的嘴里还残留着粗糙的蛋糕屑。他吞咽了一口,嘴里立刻就充满了酸水。

他一回到房子,就跑到他那个旧书架那里,翻弄着他的那些剪报,从理想学校寄来的信函,一窝没有睁开眼睛的粉红色小老鼠,最后,他找出他那没有完成的“逃离”的故事,找到那个关于他那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主角的幻想。他把故事带到厕所里,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弄出很大的声响,一遍又一遍地拉着抽水马桶的水箱。等他出来时,厕所外面已经有一小队寄宿的孩子,不耐烦,但充满好奇。

星期天,寄宿孩子们的喧嚣达到顶峰,毕司沃斯先生又开始带他的孩子们到波各迪斯走访。但是当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他很少有时间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因为杰格戴德就像一个急于学坏的恶劣的小男生一样,总是急于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出阿扎德家。而毕司沃斯先生也总是情愿跟他一起出去。杰格戴德和毕司沃斯先生之间形成了一种轻松随意的关系。他们从来没有争吵过,也从来不是朋友,但是彼此都很高兴看见对方。他们不相信又好奇对方所说的一切,而且不用非要倾听彼此的话。毕司沃斯先生也很喜欢和杰格戴德在一起,因为只要一离开阿扎德的房子,杰格戴德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人,阿扎德的继承人,而他的举止则是顺从而友爱的。不管他的年龄、他的家庭、他的早熟和他漂亮的白头发,杰格戴德在阿扎德家里仍然被看成一个年轻人,无论做什么都要征求许可。他最大的快乐就是违反阿扎德的规矩,而有相当的时间,毕司沃斯先生不得不装出这些规矩也同样被施用在他的身上。抽烟是被禁止的:他们一到路上就抽起了烟。喝酒是被禁止的,而且星期天根据法律酒屋不得开张:于是他们就喝酒。杰格戴德和一个朗姆酒屋的老板达成协议,他为了感谢从阿扎德那里得来的免费汽油,提供他的客厅作为他们星期天早晨喝酒的地方。在这个相当体面的客厅里,四把打磨得极为光亮的莫里斯椅子围着一个小桌子,毕司沃斯先生和杰格戴德一起喝威士忌和苏打水。起初,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代,似乎世界在他们眼前仍然是崭新的,而他们对彼此的友爱心照不宣。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在经过一段沉默之后,他们为了继续像从前那样交谈,又变得热切和亲密。杰格戴德谈论他的家庭;他说出他们的名字,那是每个人的特点。毕司沃斯先生谈论《特立尼达卫报》,谈论阿南德和奖学金。最后话题总是回到阿扎德身上。毕司沃斯先生倾听着有关阿扎德的自私和残忍的新老故事,现在他更多的是听到布罕戴德是阿扎德早期成功的关键人物。尽管他并不相信,尽管他们在喝酒,毕司沃斯先生仍然默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间或透露一些他对图尔斯家族的不满,半真半假地说他像布罕戴德一样,是被家族背弃的人。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告诉杰格戴德他去探望布罕戴德的事情。

“啊!这么说你见过我爸爸了,穆罕?他怎么样?告诉我,他有没有说那个贪心的吸血鬼?”

这个当然指的是阿扎德。毕司沃斯先生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杯子,似乎十分动容,摇了摇头。

“你看他是多好的人,穆罕。没有一点怨恨。”

毕司沃斯先生喝了一点威士忌:“他告诉我,你们谁也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帮助或者别的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杰格戴德说:“那个狗娘养的撒这样的弥天大谎。还有那个和他住在一起的老母狗也不简单,你知道。她总是挑拨离间。”

从此之后,杰格戴德再也没有说起过布罕戴德。而毕司沃斯先生决心只做一个聆听者。

这时候,杰格戴德总是显出醉意。而毕司沃斯先生每次都喝得几乎酩酊大醉,当他们离开酒屋老板的客厅时,他们决定要打破更多的戒律。他们到阿扎德的车库去,给阿扎德的一辆货车或者是卡车加满油,然后开车到河边或海滨去。杰格戴德开得很快,但是仍然保持着清醒准确的判断力;不过,让毕司沃斯先生感到难堪的是,一旦回到阿扎德的家里,杰格戴德就变得相当清醒。他说自己出去谈生意,并用大量不合逻辑但是令人信服的细节描述所经历的谈话和事情。毕司沃斯先生很少说话,而且动作迟缓。他的孩子们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睛,不明白他那天早晨在西班牙港公车站的精神劲怎么会消失了。

吃中饭时,阿扎德总是一成不变地对毕司沃斯先生说他在生意上遇到的问题。“他们没有给我那个合同,你知道,穆罕。我觉得你应该就这些本地公路理事会的合同写一篇文章。”以及:“穆罕,他们不允许我进口柴油发动机的卡车,你能给我查查原因吗?你能不能替我写封信?我敢肯定是石油公司在暗地里捣鬼。你为什么不就此写篇文章呢,穆罕?”接下来之后,就是查看官方的表格、信件以及带插图的美国公司小册子,这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总是侧坐着,避免让阿扎德闻到他的呼吸,从半闭的嘴唇里咕哝着战争和禁令等等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