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香(第3/10页)
多年以来,人们一直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婚姻上;范·T夫人非常希望能有这样一位未来女婿。
由于从订婚到结婚期限很长,未婚少女又相对自由,无论如何比当时的巴黎更加无拘束,因此,让娜与约翰-卡尔有机会经常接触。让娜从他那里学了许多东西,他借给让娜什么书,让娜就看什么书,完全由约翰-卡尔决定:有萨曼的诗,尽管他们都觉得平淡无味;有可怜虫勒利昂的《无言之歌》和《智慧》,都使他们回肠荡气;有洛蒂描写的中东,犹如骑着骆驼晃晃悠悠的沙漠之旅那样催眠;有梅特林克的《卑贱者的珍宝》和《智慧与命运》,作品中的神秘色彩和道德观念,像古老的永不枯竭的清醇溪水,富有旋律地一滴一滴地流入他们的心田;有当时所能找到的奥斯卡·王尔德的《自深深处》缩写本,还有斯温伯恩的情调伤感以及年轻的里尔克的让人心惊肉跳的诗歌。读过以后,他们还一起讨论。让娜飘然欲飞,读完了梅特林克的书,又读爱默生和诺瓦利斯的作品,她惊讶地体会到,善这个词要用许多词才能说清楚,而解释上帝的信经又是如此之多。他带她去看易卜生的戏剧,以抵消社会环境和传统思想的影响。但是,他满脑子都是萧伯纳的《康蒂妲》,而她还为娜拉的命运冥想苦思。他们一起去音乐厅:他似乎在为另一个人教育她,而那人只会用赞同来表达意见。
他们俩,一个英俊,一个漂亮,而且乍一看相貌相似。黑头发,黑眼睛,这在荷兰人中是罕见的,证明在这个向世界开放的国家,总有些人的血管中流着外国人的血液。约翰-卡尔的确有外国血统:十八世纪初,他的一个先辈陪着彼得一世来到萨阿尔达姆学木工活。沙皇回俄国以后,他留在了那里。让娜的祖父是巴达维亚的行政官员,娶了一个军官的女儿为妻,而这位军官的妻子正是印度尼西亚上层社会的女子。因此,让娜有点儿东南亚人的特征,金黄色的皮肤,也正是因为有着克里奥尔人的血统,她才具有这份妩媚。但如果她本人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她还会感到脸红。他们到A伯爵在阿纳姆附近的府邸玩耍。让娜在荆棘丛生的荒林里向他学骑马。约翰-卡尔把她介绍给一个有点儿疯疯癫癫的老姑妈。老姑妈当时住在小别墅里,把他当王储对待。他们有时一起徒步长途旅游,投宿在外省的旅馆或乡间旅店。让娜只要住在约翰-卡尔的隔壁,即使夜不关门,她也睡得很踏实。在当时,人们可以无视一切,也得尊重一个已经订婚的女子。但是,在结婚前的这段漫长时间里,他们终日相处,心中渐渐燃起了欲火。他们坐在沙滩上,约翰-卡尔告诉她,他在达尔马提亚的海岛上,或者在挪威的海岸边,一个人在海中游泳,浑身一丝不挂,全身投入到大海的怀抱,真是其乐无穷。裸体游泳,这在那个时代是非常少见的。在当时,先生们和女士们游泳,都穿着黑色毛料或绣着船锚图案的海蓝色游泳衣。让娜告诉他,她童年时代习惯在漆黑的夜里站在阳台上,有时候也走出房门,赤条条地站在花园里,被包围在无影无形的黑暗之中,风一会儿是那么轻柔,一会儿又是那么强劲,浑身浸润着夜间的芳香。在花园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就像在睡觉之前进行的一次沐浴。几个星期以后,他们来到了泰塞尔岛。那个时候,人们往往全家出动,蜂拥而至,海滩上和沙丘上到处都是人。他们在大批避暑的人还没有到来之前就先期到达那里,因此,海岛上除了他们俩,几乎还没有别的什么人,他们先清清静静地度过了几天的时间。旅馆建在悬崖上,下面就是沙滩。深夜,让娜悄悄地推开落地窗,窗外就是沙地。她光着脚,踩在野草稀疏高洼不平的沙地上,心情无比畅快。海风从远方徐徐吹来,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身体。大海中涛声轻荡。她全身沐浴在空气和海水之中,与在阳光下的感受截然不同。就在这时,她听到另一个房门一声轻响,随即也打开了。约翰-卡尔推开房门,门外就是沙地,模模糊糊地看见她也站在那里。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但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随着他越来越走近,恐惧的感觉便顿时消失了。不用宽衣解带,无所谓羞涩,两个光溜溜的躯体拥抱在一起。让娜不知道她是否爱他,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欲火冲动才把自己奉献给他,只是以肉欲还报肉欲。两个人跪在沙地上,挺直上身,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彼此都觉得像是搂抱着一块温暖的石头,谁也不想松开。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哼叫。此时无言胜有言。让娜轻轻地喘着气,而小伙子喘息急促,就像远方的涛声,风的吹拂。事完之后,两个胴体分开了。让娜执意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以后又幽会了两三次,不过不是在室外,也不是在夜间,因此没有那种情怀激荡的感觉。那是在海牙,在约翰-卡尔的房间里。约翰-卡尔不经常住在那里。这是他们未来的洞房,很快一切都要布置妥当。日久天长,房间的地板旧了,墙上的灰墁脱落了,白一块蓝一块的。要修理一下地板,粉刷一下墙壁。约翰-卡尔提议在大白天到他的房间里幽会。在荷兰,房内不挂窗帘,这是时尚。从玻璃窗可以看见对面房顶上方现出一块长方形的天空。让娜也喜欢在大白天幽会。两个躯体不用再互相磨合,并排躺在一起,静谧地品尝着生命的乐趣。然而,这情形中有些地方令年轻女人觉得黯然失色。当然,范·T夫人也许能理解他们,甚至接受既成事实,尽管从道德上讲这是不允许的。但是,这不好随便议论,更不好对一位母亲挑明。让娜强烈地意识到,放任感官与过度淫乱之间只隔着一道深沟,而深沟两岸的距离有时只有一根头发丝之遥。
然而,初期的异常现象是难以察觉的,尽管在两个躯体结合之前早就出现了。不只是肉体的接触,肉体的接触是短暂的;而更重要的是对精神的了解,而对精神的了解还差之甚远。有那么多哲学家和诗人都谈论过这个问题,难道他们都没能触及问题的本身?她很久之前就发现,约翰-卡尔有时心情急躁,尽管时间极其短暂,似乎人们一碰到他就像剥他的皮,剥得他鲜血直流似的。他有时反应迟钝,有什么事往往要说好几遍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去饭店吃饭,离开饭桌的时候必须用手拉他一把,他才站起来,把小费往桌子上一扔就走出饭馆,朝着向他迎面开来的汽车走去。他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极短,她以为这是由于心有旁骛而导致的思想不集中。但是,这种现象不仅有增无减,而且还出现了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症状,令让娜和她未婚夫的朋友频频摇头。有人请他吃饭,他也不告诉人家去还是不去;有时候去了,也穿得很随便,而他一向是喜欢对衣着品头论足的。他有时在她面前说粗话,这种话本不该污了一位高贵小姐的耳朵;而她只觉得他是不拘小节,努力摆脱繁文缛节的束缚。还有低声细语的流言说,约翰-卡尔竟然破口大骂一位王子——如果是在知己之间,在牌桌上或在马厩里私下聊天,这位王子也许会心甘情愿地被他大骂一顿,但这是在举行仪式时,每个人都应该克制。他花钱大方,家里人对他很担心,不得不从法律的角度规劝他,尤其对他低价出售一些受人尊敬的小画家的绘画作品感到惋惜,这些绘画很快就被凡·高的狂癫的作品所取代。当他将一幅让人尊敬的祖先肖像画扔到垃圾堆的时候,人们再也忍无可忍了,虽然这幅画像价值不高,但悬挂在A氏家族的两个餐具橱上方,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