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第4/8页)

另外几场演出也如期举行,除了古典风格戏剧的爱好者在落幕之前就退场外,没有出现其他事件。艺术界的恭维和批评总是那么老一套,见解一个比一个肤浅,使埃贡和让娜感到索然无味。但俄国人出自内心的热情与兴致,最终占了上风。作者、演员和舞蹈爱好者中的几个朋友,似乎感到难以依赖彼此。一些小型聚会还是必须举行的。强烈的欲火从舞台燃烧到了现实生活之中。一次比在舞台上更大胆的模仿中,伊达穿得更加裸露,向她的神马情夫肉麻地调情;神马安东·加尔萨彦不穿紧身舞衣,而是浑身涂抹白石膏和白粉。堂区的几个性格刻板的女教民喝了一点伏特加酒竟酩酊大醉,大发神经。音乐不停地演奏着,人们的脚拍打着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让娜陶醉在这狂欢的气氛之中,比喝了几杯香槟酒还飘飘然;如果有人——也许是埃贡——把她拖进卧室,脱去她的宽大的黑裙子,她也不会拒绝。过了不一会儿,她让安东(真的是安东?)贪婪然而敬重地吻着她的嘴唇。她觉得有两个金球顶在她的胸部,这是伊达的正在跳动着的乳房;她沉浸在这双性的狂欢之中。时间停滞了;这瞬间的时刻占据了她心中一个无法磨灭的位置。这可能是一场梦。她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度发生;但她也没有设法避免这种情况不再发生;有的灯被熄灭了,人们的面部笼罩着一层阴影;她在爱情中看到的总是一种仪式,即身体的亲近,尤其是在肉体上与埃贡的亲近,她知道,这种男女混杂的场面总是具有吸引力。埃贡过来紧紧地拥抱着她,将她从其他的幽灵中拯救出来;他为了拥抱让娜,轻轻地推开伊达,来回地抚摸着她的印度女神似的胸膛;让娜觉得,埃贡对所有女人的那种动人心弦的敬意,对她的忽视倒在其次。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机械地从地上捡起一只裂了缝但尚未破碎的玻璃杯。两个人都困了;她在靠近埃贡的床的那张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这个夜晚的场面,她没有告诉米歇尔。这种事很难说出口(也很难在信中如实告诉他)。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而米歇尔将永远对此一无所知。让娜在心中苦涩地想,他是不会理解的。她可能想错了。在沉默片刻之后(因为这场电影重新闪现在她的脑海时,他们的交谈已经转了话题),他突然又想起了——谁知道为什么?——这个乌克兰村庄。那是十二年以前,他在那里逗留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场面是让娜不知道而且或许不敢对她谈起的。这一幕的景象更加暗淡,更加粗野。那个用作全村公共浴池的小木屋很简陋。那是在一月份,也许是二月份,总之是一个宗教节日的前夕。所有人都去了,其中还有三个从法国来的人。空气好像也沸腾了。屋内热气蒸腾,刚进去时,很难看清那些粗俗的赤裸裸的肉体。在一把凳子旁边,有一些人摇晃着身子,几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几个男男女女用桦树棍鞭打着自己的身体取暖。有的人浑身通红,还流着汗。蓬乱的胡须,蓬乱的头发,在夜间看上去像一堆堆的乱棕毛。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对那个法国男人和两个法国女人报以怀疑也许是仇视的目光,但是,昏暗的光线、憋人的热气和赤裸的身体,使每个人都毫无差别了。有人递给米歇尔一瓶凉水。瓶子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水一会儿就光了,接着又是一瓶。还不时地有男人走到房外,站在雪地里凉快一下,放松放松身体。随着人们的出出进进,一股冷气吹进屋内。屋内人多拥挤,三个法国人被挤散了。米歇尔似乎多次听见了加布里埃尔的短促尖锐的笑声。回到城堡以后,她说她被人们托起,从一个人的手上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她可能是撒谎。有人给贝尔特喝了烧酒,出来的时候她全吐了。至于米歇尔,他在竭力回忆那个漂亮而轻佻的姑娘。她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也许是棕红色的,被大胡子父亲或丈夫嘟嘟囔囔地带走了。有关性的体己话总是令人尴尬的,但在已经建立起爱情关系的男女之间就无妨。起初,人们有时走得很远,就像走到一个水潭旁边,双方不知道潭水有多深,但都因感到好奇而进行试探。然后,这类倾诉很快建立起一套惯例,就像互相抚摸一样,但并不全盘托出。杯子里的咖啡凉了。饭也吃完了。

冬天就这样结束了。米歇尔教让娜赌博。她本来不想赌博,即使一个金路易也不赌。她讨厌那些赌徒,不论表情紧张的,还是无所谓的。他们都是赌场常客,早将希望与恐惧置之度外,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投下赌金。更多的人则是匆匆过路的游客,面无表情,他们都预先准备一部分钱,输赢听天由命,像在各地一样,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觉得,米歇尔在捡起钱耙刮到他面前的金币时,身体也矮了一截。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提出到海边或内陆,骑马去真正还没有遭到破坏的普罗旺斯乡间转一转。孩子有时也同他们一起去。乡间环境优美静谧,悠闲地漫步在小路上,这种感觉使我永生难忘。让娜对埃贡从不挑剔,拐弯抹角地指责米歇尔花钱无度,说这个别墅豪华但不实用,他住在里面像外国人住在帐篷里,生活也缺乏情趣。她还真情实意地提醒他,在费尔南德在世的时候,他三年没有赌纸牌也没有赌轮盘:

“您不能也这样对待我吗?”

“我的朋友,因为您很少到这里来。”

这一次在巴黎住的时间比以前长。此前,让娜建议米歇尔将已经完成的译稿交给巴黎的一个大出版商。新法兰西杂志出版社还没有创立,但让娜将惟一一份手抄稿送给了让·史伦伯格。让·史伦伯格是一位年轻的新教徒,米歇尔在让娜家里见过他。年轻的史伦伯格夫人与让娜的一位女友琳达·德·比兰特很要好。比兰特与让娜是表姊妹,与她同在一个绘画班学绘画。史伦伯格也写诗,还羞答答地写了几部小说,不过很少有人读。但他雄心不小,尤其想把文学界所有人才集中在一起,出版一份杂志,由与他多少沾点儿朋友边的安德烈·纪德任主编。纪德年龄比他大,当时还没有什么名气。他们很喜欢夸美纽斯的慷慨激昂的说教式的言谈,但还不到出书的时候。米歇尔觉得巴黎最大最优秀的出版商都是纸商。他按照字母顺序依次与出版商进行接触,但并没考虑这些出版商的系列丛书是否能收录他翻译的这位十七世纪神秘的波希米亚人的著作。由于没有预约,他几乎到处吃闭门羹。即使偶尔有人出面接待,这个无名的凡夫俗子(对他们来说是如此)也不会引起卡勒曼-莱威、法斯盖勒、佩兰和菩龙等出版社负责人的特别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