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类的痛苦(第4/5页)
其实,所有为痛苦辩护的论据都激起了我内心苦涩的怨恨。你可能想知道当我经历痛苦的时候,会怎么样?你不必猜测,因为,我正要告诉你;我是一个十足的懦夫。不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每当我想到痛苦——想到那火焰一般灼烫的焦虑,那沙漠一般空旷的孤寂,那单调的日复一日的心碎,那令我们心灰意冷的钝痛,那敲击人心灵的的令人作呕的突发锐痛,那难熬又骤然加剧的苦楚,那毒蝎蛰咬一般令人癫狂的刺痛,人便会因为以往遭受的种种痛苦折磨而濒临死亡——仿佛它“已经克服了我的灵魂”。如果我知道世间有哪种方法可以逃避痛苦,哪怕得在阴沟里匍匐而行,我也会去寻找。那么,告诉你我本人的感受又有什么益处呢?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我的痛苦跟你所经历的一样。我不是说痛苦不令人难受。痛苦必然是一种煎熬。那正是痛苦这个词的含义。我只是在阐述一条古老的基督教教义——“因受苦难得以完全”,这条教义绝对可信。不过,我没打算证明其精辟。
要衡量这条教义的可信度,必须遵守两个原则。第一,我们必须记住,眼下经受的痛苦只不过是借着恐惧和怜悯得以延伸的整个苦难体系的一个中心点。这个中心点决定了受苦的好处;这样说来,即使痛苦本身没有属灵价值,如果恐惧和怜悯具有属灵价值,痛苦就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有了痛苦,人才会生出恐惧和怜悯。恐惧和怜悯可以帮助我们归回顺服和仁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每个人都经历过怜悯的果效,怜悯使我们更容易去爱那原本不可爱的——也就是说,去爱别人,不是因为他们具有可爱的天然特质,而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弟兄姊妹。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体会到恐惧的好处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前。这也是我的亲身经历。我本人曾在自满自足的堕落和不信神的光景里虚度年华,沉迷于来日同友人聚会的乐趣当中,用今朝的虚荣、节日宴乐和著书立说来打发时间,然后,有一天,身体突然出现反常疼痛预示着恶疾的征兆,或者报纸上的通栏标题警告我们大难将至,于是,烦恼纷至沓来。起初,我方寸大乱,我所有的小快乐仿佛成了破旧玩具。那时,尽管磨磨蹭蹭,不情不愿,我还是试着让自己进入一种任何时刻都不会改变的心境。我提醒自己,我的心将不再被那些玩具所占据,我的真正好处在另一个世界,我的真实财宝乃是基督。也许,因着上帝的荣耀,我果然得胜了,有一两天的时间,我重新以受造之物的身份有意识地去依靠上帝,从正确的源泉汲取力量。然而,当危机撤去,我的整个本性又跳回到那些玩具身边:求神饶恕我,我甚至急不可待地要把危机时期唯一的心灵支柱挪去,因为它现在让我想起那些时日的痛苦忧闷。所以说,苦难存在的必要性固然可怕,却是不容否认的。上帝能够在四十八小时内拥有我,是因为他拿去了我生命中除他以外的一切。我一心巴望神能够收刀入鞘,哪怕片刻也好,当他洗涤我的灵魂时,我却心生厌恶——我不住地摇晃,想要抖干那洗涤的圣水,然后马上逃开,重回我习以为常的心灵污淖,无论是最近的肥料堆,还是最近的花圃。这就是为什么上帝只有看到我们悔改,或者认定我们悔改无望,才会终止苦难。
第二,当我们思考痛苦本身,思考这个苦难体系的中心点,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只去关注我们晓得的,不去关注我们不晓得的。这就是本书围绕人类痛苦展开的原因之一,我们将用单独一章来讨论动物的痛苦。我们晓得人类的痛苦,至于动物的痛苦,我们只能推测。不过,即使是在人类当中,我们也只能通过观察掌握论据。在小说家和诗人笔下,痛苦的后果可能全是坏的,受苦者也可能心生苦毒,理直气壮地做出残忍行为。当然,痛苦跟快乐一样,是可以获得的:作为拥有自由意志的受造之物,人类所获得的一切必然具备两面性,不是以施予者的身份,也不是当作礼物来获取,而是以接受者的身份。必须再次说明的是,如果旁观者不断向受苦者灌输说,痛苦导致恶果是理所当然的,承受这些恶果代表了英雄气概,那么,痛苦的恶果便会加倍。为别人的痛苦义愤填膺,固然是一种慷慨的情感,不过,我们必须好好把握这种情感,否则,它便会偷走受苦者的忍耐和人性,同时在受苦者心中种下暴怒和愤世嫉俗的根苗。不过,如果没有那些管闲事者的忿忿不平,我相信,从本质上讲,痛苦不会制造出类似的恶。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前线战壕和伤患看护系统(C.C.S.)更充满仇恨、自私、背叛和欺诈了。我曾见过有些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灵里却焕发出光彩;我曾见过有些人经过苦难,后大半生却越过越好;我曾见过最后的疾患成为一种财富,让许多原本没有希望的灵魂生出坚毅和温顺来。我也曾见过那些受人爱戴的历史名人,例如约翰逊和古柏,他们都曾经历过安逸之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如果说这个世界是“造就灵魂之谷”,一点也不为过。至于贫穷——这潜在包含了其他痛苦的痛苦,我不敢从个人角度妄加评断;基督徒认为贫穷是祝福,那些拒绝基督教信仰的人根本听不进去。不过,有一件非凡的事实,刚好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有些人以轻蔑的态度否定基督教信仰,他们对富人嗤之以鼻,也就是说,对除穷人以外的所有人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唯有穷人“偿清了债务”,穷人肩负着全人类的希望。他们的说法有别于贫穷乃是恶果的观点,他们似乎认为贫穷于人有益。
[1] 也许最好说恶劣之极的“生物”。我绝不是要否认由于疾病导致的“直接原因”或者某些疾病本身可能生成非人的生物(参见第八章)。根据《圣经》记载,撒旦曾经加给约伯疾病,参见《路加福音》13:16;《哥林多前书》5:5,以及《提摩太前书》1:20(可能相关)。在目前的论述中,上帝许可所有受造之物随从自我意志苦待同类,这里所说的受造之物是否为人类并不重要。
[2] 纽曼(John Henry Newman,l801-1890),英国基督教会史上的著名人物。1833年以后,英国牛津大学的一批神职人员和知识分子发动了一场旨在复兴早期基督教会传统的“牛津运动”,纽曼积极投身其中并成为主要代表之一。——译注
[3] 按照现代的趋势,人们给“性施虐狂恶行”的定义是“极端的恶行”或者作家笔下痛斥的恶行,这样的定义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