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0页)

“她们家的男人怎么样?”

我迟疑了。为什么他对此感到这么奇怪呢?

“他恨我们,先生,”我说。

“你说他;这两个妇女没有都结婚?”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做了件错事。“老的结过婚了,先生,”我踌躇地回答说。

“那个年轻妇女的丈夫怎么啦?”

“她没有丈夫——这就是……我……”

“你说什么,年轻人?你了解这些人吗?”

“稍稍了解一点。校园里不久前对他们有许多议论。”

“议论什么?”

“嗯,那个年轻妇女是那个上岁数的妇女的女儿……”

“怎么?”

“嗯,先生,有人说……您了解……我的意思是有人讲那个女儿没有丈夫。”

“哦,我懂了。但这不该如此大惊小怪啊。我了解你的民族——没关系!就这些吗?”

“嗯,先生……”

“那么,还有些什么呢?”

“他们说那是她父亲干的。”

“什么!”

“是的,先生……他们说是他让她怀了孩子。”

我只听他嘿的一声吸了一口气,像一只玩具气球突然瘪掉了。他两颊通红。我茫然不知所措,心里为这两个妇女感到羞耻,同时又担心言多有失,伤害了他的感情。

“学校里可有人调查过这件事?”他停了一下之后问道。

“调查过,先生,”我说。

“有什么发现?”

“确有其事——他们说。”

“那他又怎样解释他干的这样一种——一种——骇人听闻的丑事呢?”

他倚在靠背上坐着,双手紧抓住膝盖,一个个指节显得苍白。我把头扭向一边,眼睛看着热得发亮的水泥公路。我真巴不得是在白线的另一边,正朝回开,正驶向宁静的绿茵茵的校园。

“人们说那个男人既占有自己老婆又占有自己女儿,是不是?”

“是的,先生。”

“而且他是她们两个人的孩子的爸爸?”

“是的,先生。”

“不,不,不会!”

听起来他仿佛在经受极大的痛苦。我不安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呢?我说了些什么呢?

“不会是那样!不会……”他说,话音里流露出某种恐怖情绪。

我看见那个男人从小屋旁边走了出来,太阳火辣辣地照射在他那新蓝布套衫上。他脚上穿着一双棕褐色的新鞋,不紧不慢地在发烫的土地上走动。他身材矮小,穿过院子的时候,显得对周围十分熟悉,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也可以蛮有把握地像白天一样走动。他朝自己扇动着一条蓝色印花大手绢,走到两个妇女跟前,跟她们讲了几句话。然而她们阴沉沉地对待他,话也没怎么说,头几乎没有向他扭过来。

“就是那个人吗?”诺顿先生问道。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下车!”他大声说。“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一时间我动弹不得。他会跟特鲁布拉德,跟他的女人们说些什么呢?他会问些什么问题呢?我又惊又怕,怏怏不乐。他何必去管这些人呢!

“快!”

我下了车,把后面的车门打开。他从车子里爬了出来,连跑带颠地穿过马路到了院子里面,好似被我无法理解的紧迫感催促着。不一会儿,我突然看到那两个妇女转身没命地往屋后跑,动作笨拙,脚步沉重。我紧跟着诺顿先生,只见他在那男人和孩子身边站住了。他们不吭声了,脸色阴沉了下来,表情显得模糊、冷淡,眼神变得呆滞而难以捉摸。一双双眼睛都成了帷幔,他们就蜷缩在那后面等待,看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我一看到这景象,就也缩到自己的帷幔后面去了,浑身直哆嗦。走近了,我就发现了在车子里没有看到的东西。这个男人好像是给人用雪橇打过似的,右颊上有一块伤痕,鲜红稀湿的,他不时地扇动手绢驱赶蚊虫。

“我,我——”诺顿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定要跟你谈一谈!”

“好的,先生,”吉姆·特鲁布拉德说,丝毫不感诧异,等待他发问。

“真的你……我是说你干过?”

“先生,您是问……”特鲁布拉德问道。我把脸扭到了一边。

“你倒熬过来了,你是不是当真……”他脱口而出地问道。

“先生,您是问……”种田人反问道。他困惑得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先生,”我解释说,“恐怕他不懂您的意思。”

他根本不理我,两眼死死盯住特鲁布拉德的脸,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信息。

“你干这种事,却安然无恙!”他叫喊起来,两只蓝眼射出幽光,直视那黑黝黝的脸上,像是又羡慕又气愤。特鲁布拉德无可奈何地朝我看。我忙把眼光避开。我并不比他更明白这位先生的用意。

“你目睹了一片混乱,却平安无事!”

“是的,先生!我感觉挺好啊。”

“真的吗?你内心没有感到极度不安,你没有感到要驱赶那令人难受的目光?”

“先生?”

“回答我!”

“我挺好,先生,”特鲁布拉德局促不安地说。“我的眼睛也还不错。肚子难受时,我吃上一点儿苏打就没事了。”

“不,不,不是讲这个!让我们到阴凉地方去谈,”他说着,激动地朝四下看了看,就拔腿向门廊下面的阴凉处走去。我们跟着走了过去。种田人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但是我把它抖开了,我心里明白我没法向他作任何解释。我们进了门廊,坐在轻便折椅上,围成了半圆。我就坐在佃农和百万富翁之间。门廊周围的土地硬邦邦的,平时洗衣水就倒在这里,日子一久,就给冲刷得变成了白色。

“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诺顿先生问道。“也许我能帮点什么。”

“我们日子过得还不坏,先生。在他们听说我们这儿出事之前,我再求,也没人肯帮忙。现在好多人感到新鲜,可肯出力帮忙啦。就连那些神气活现的学校里的人也肯帮忙了,只不过这当中有花招,要把我们统统撵出这个县,说路费之类由他们出,还答应给我们花一百美元安家。我们挺喜欢呆在这儿,我没有答应。后来,他们派来了一个人,也是个大人物,说我如果不走,他们就要叫白人来收拾我。我一听可气炸了,心里又直发慌。学校里的那些人和白人可抱得紧啦,我很怕。他们头一次来,我就琢磨,他们跟过去态度不一样啦。好些日子前,我上学校找几本书看看,想弄清楚几个管庄稼的问题,他们就不像现在这样。那时我还没有落到这步田地。现在他们肯帮忙,那是因为看到我弄得两个女人要同时生孩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