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他深情地摇了摇头,噘起了嘴巴,悲戚地呻吟着“呜……”脸朝着布莱索博士,可是又似乎没有看到他。“在那大难临头的时刻……呜……我和你们伟大的校长坐在一起……呜……他陷入沉思,等待医生们的消息。他还跟我谈起了那颗消逝的星星。

“‘巴比,我的朋友,你可看到那颗星了?’

“我回答说:‘是的,博士,我看见了。’

“我们感到伤心的情绪像一只冷手卡住了喉咙。我对布莱索博士说:‘让我们祈祷吧。’我们跪在那晃晃荡荡的地板上,与其说是在祈祷,不如说是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倾诉着无言而极度的悲哀。就在那一刻,我们在飞速奔驰的火车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时,看到医生来了。我们摒住呼吸,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医生,满心焦虑地问:你给我们带来的是希望还是噩耗?就在那一刻,就在那车厢里,他通知我们:领袖即将归天……

“他的话说完了,无情的打击落到了我们头上,悲伤使我麻木了。然而奠基人暂时还和我们在一起,还在指挥着我们。在同行的许多人当中,他只召见了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一位和肩负圣职的我。但是他主要是召见与他深夜磋商的朋友,多次并肩作战的战友,在漫长的艰苦岁月里,坚定不移地与他同胜利、共患难的同志。

“即使现在我还能看到当时的情景:黑暗的通道上只有几盏昏暗的电灯,布莱索博士摇摇晃晃地走在我的前面。车厢门口站着一个搬运工和一个列车员。一个是黑人,一个是南部白人。两人都嚎啕大哭,泪流不止。我们走了进去,奠基人把头抬起来,眼睛已经暗淡,可是在洁白的枕头衬托下,眼神里仍闪烁着高尚的气概和无畏的精神。他端详着他的朋友,他微笑了。对着他昔日的战友、忠贞的战士、得力的副手、擅长演唱古老歌曲的卓越歌手,他热情地微笑了。这位歌手在痛苦沮丧的时候,振奋了他的精神,用人们熟悉的古老曲调消除了大众的疑虑和恐惧;他团结了无知、胆怯和多疑的人们,团结了仍被奴隶制的破布束缚着的人们;那儿的他,你们的领导,使暴风雨中的孩子们得到了慰藉,奠基人抬头望着他的同伴,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像我这样把手伸向你们一样,他把手伸向了他的朋友和同伴,并说:‘走近一点,近一点。’他朝前挪动了几步,站到了卧铺的旁边。他跪在奠基人的身旁,一束灯光斜照在他的肩上。奠基人伸出了一只手,抚摸着他说:‘现在你得挑起这副重担,带领他们继续前进。’哦,那火车的哀鸣,那哭不尽的悲痛!

“当火车到达山顶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火车顺坡而下的时候,他已经与世长辞了。

“整列火车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布莱索博士坐在一边,精神疲乏、心情沉重。他该如何是好?领袖去世了,他一下被推到率领队伍的地位,好像将军在冲锋陷阵中倒下了,一个骑兵一下被扶上将军的马鞍——骑上了他伤心的烈性战马。啊!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在战场的厮杀声中目光昏昏,由于感到失去了主人而周身不停地抽动。他该下达什么命令呢?学校的人们正通过繁忙的电话传递和诉说这令人心碎的噩耗,他该不该挑起这副重担马上回去?他该不该背起这位牺牲战士的遗体,走下这寒冷的异乡大山,回到学校所在的峡谷?他亲切的眼睛呆滞了,坚定的手不动了,洪亮的声音消失了,领袖的身躯冰冷了。难道就这样把他背回去?回到那温暖的峡谷,回到那葱绿的草坪?可是死者的目光再也不能使这一切生辉。虽然奠基人已不在人间,他能不能还按照他的远见卓识继续前进?

“啊!随后的事情你们当然都知道了:他背着遗体进了那座陌生的城市,在安葬之前公众凭吊领袖遗容的时候,他发表了演说。噩耗传出以后,全市宣布致哀一天。哦,不论贫富,不分黑白,不论强弱,不分老少都赶来瞻仰遗容——不少人直到奠基人去世才知道他的伟大,才意识到他们的损失。这件事办完之后,布莱索博士便乘一节朴素的行李车回来,一路上他一直悲伤地守着他已故的朋友。人们都赶到车站表示哀悼……列车徐徐前进,满载着忧愁悲伤。铁路沿线,不论是高山还是峡谷,铁轨通过的地方,人们都同声致哀。人们像那冰冷的铁轨被牢牢地铆在悲伤上面了。啊,这是多么悲凉的告别!

“然而抵达时的情景更为凄切。年轻的朋友们,看吧,听吧:与他共同奋斗过的人们有的低声啜泣,有的放声痛哭。亲爱的领袖回到他们身边,可是他已人逝骨寒。走时他生气勃勃、精力充沛,给他们以热和光;如今归来,他已冰凉,好似一尊铜像。哦,令人绝望啊,我年轻的朋友们。黑人们感到悲哀绝望!此刻这一切又浮现在我眼前:他们茫然地在校园里徘徊,每一块砖、每一只鸟、每一棵草都能唤起珍贵的记忆;而每一份珍贵的记忆又深深地敲打着他们内心的悲痛。哦,是的,当时有些人今天还在,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但是仍然献身于奠基人的理想,仍然在葡萄园里耕作。可是那时他们面前安放着覆盖黑色幔布的灵柩,这不能不使他们记起奴隶制的黑夜,不能不使他们感到那漫漫长夜又将临头。他们闻到了暗无天日的气息,闻到了陈腐的奴隶制的气息,那比枯尸的臭气还要难闻。而他们心爱的光明却已经被钉进了蒙上黑布的棺材,他们光辉的太阳已经被推到了乌云的背后。

“哦,那如泣如诉的喇叭奏出了凄楚的哀调!此刻我仿佛听见了守在校园四角的喇叭为阵亡的将军吹起了军队的哀乐;一次又一次宣布这悲痛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在那木然沉寂的气氛中彼此诉说着这意想不到的悲哀,仿佛这一切他们无法相信,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喇叭在悲咽,好像是心地善良的妇女在哭她们的亲人。人们来到学校,唱起了古老的歌曲,表达他们不可名状的悲痛。黑,黑,一片漆黑!黑人们陷入了黑沉沉的哀思,黑绉纱好似披在他们赤裸的心上;他们毫不掩饰难受的情绪,高唱着黑人的民间哀歌,怀着悲痛的心情缓步前进,挤满了弯弯曲曲的便道。他们在枝梢低垂的树下啜泣、痛哭。他们轻声低语,好像荒野上的风在呻吟。最后,他们汇聚到了小山的斜坡上,泪水浸湿的眼睛所能见到的地方,到处都伫立着人群,他们低头致哀,轻声吟唱。

“随后是一片肃静。孤零零的棺穴两旁堆满了致哀的鲜花,戴着洁白手套的十二只手肃穆地拉着真丝绞成的挽索。那可怕的沉寂。致完悼词之后,有人投出一朵惜别的野玫瑰。花儿慢慢地散开了,花瓣像雪花一样飘落在缓缓下降的灵柩上。最后,终于入土了;又回到了千古的尘土之中,又归于又冷又黑的大地……我们众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