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6页)

这时天色已晚,我再次取酒端到卧室里。她坐在床上,散开了头发,牙缝里咬了根金发夹向我晃上晃下,算是招呼我过去,一面说:“小宝贝儿,到妈妈这儿来。”

“请喝酒,夫人,”我说着,递上一杯酒,希望这杯酒能打消掉她的什么新主意:

“来吧,亲爱的,”她忸怩作态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说。

“我得悄没声儿地说,宝贝儿。”

我坐了下来,她随即把嘴唇凑近我的耳朵。她的话顿时把我吓软了,我挪开身子,她坐的姿势端庄、拘谨,可是她提的小小的建议却是希望我和她一起参加一项恶心的仪式。

“什么!”我说,她又说了一遍。难道生活突然变成一幅瑟伯37画的疯疯癫癫的漫画了吗?

“为了我,你会答应的,是不是,宝贝儿?”

“你是在说真的?”

“对,”她说,“当然是真的!”

她脸庞上有一股纯朴的、不受腐蚀的正气,这更使我心烦意乱,因为这说明她既不是在捉弄我,也不是想侮辱我;我不知道跟我在说话的是出于天真的恐怖呢,还是当晚暧昧的预谋尚未扼杀掉的天真。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她既然不能提供任何情报,我决定及早把她打发走,免得在不知道她是恐怖的化身还是天真的化身的情况下被迫跟她切切实实地打交道,而在目前我至少还可以一笑置之。我寻思:赖因哈特遇到这种局面会怎么办,这么一想,我暗下决心不让她挑逗我干暴力性的行为。

“可是,西比尔,你看得出我不是那号人。我一见了你就忍不住想保护你,体贴你——你看,这儿热得像蒸笼,我们穿好衣服上中央公园散步去怎么样?”

“可是我需要,”她说着,把叠着的大腿放下,急忙坐正身体。“你能行,这对你很简单嘛,宝贝儿。我如果不依你,你就威胁要把我杀了。瞧,对我讲话要狠,宝贝儿。我有一个朋友说过,有个家伙说:‘把内裤脱下来’……就——”

“他说这个!”我说。

“他真的说了,”她说。

我望了望她。她脸绯红,两个腮帮子,甚至那长满雀斑的胸脯,都红得发亮。

“说下去,”我说,这时她又往后一躺。“后来怎么样?”

“嗯……他骂了她一句脏话,”她忸怩地支支吾吾。由于年岁不小,她的皮肤已经发皱,天然细浪形的一头栗色头发成扇形披在枕头上。她脸通红。这是为了挑逗我,还是一种不自觉的欲火突旺的表现?

“那话真脏,”她说。“哦,他是个野人,高大个子,白牙齿,人家叫他‘牛’。他说,‘母狗,把内裤脱下来’,然后他就干上了。那女人挺可爱,皮肤细嫩得就像奶油和草莓。你不可能想象竟然有人这样称呼她。”

她又坐了起来,两肘支在枕头上,眼睛盯住我的脸。

“后来怎么了,他们把他抓住了吗?”我说。

“喔,当然没有,宝贝儿,她只告诉了我们两个小姐妹。她可不能让她丈夫知道这件事。他……唉,说来话长。”

“真糟,”我说。“你看我们是不是去……”

“糟透了,不是吗?一连几个月她的情绪一直乱糟糟的……”她脸部表情蓦地闪了闪,变得迟疑起来了。

“怎么啦?”我怕她会哭起来。

“喔,我只是在想她当时的真实感受是怎么样的。真的。”突然间,她神秘地瞥了我一眼。“我把内心的秘密告诉你,我能信得过你吗?”

我坐直身子。“那女人不会就是你吧。”

她微微一笑。“喔,不是,那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不过,宝贝儿,你知道吗?”她上身前倾仿佛在吐露机密,“我看我是个色情狂。”

“你?不不不……”

“嗯。有时我会胡思乱想做起春梦来。不过我从来没依过他们,可我确实这样看自己。像我这样的女人得有坚强的自我克制力。”

我暗自感到好笑,她马上就会身材粗壮,有一个小小的双下巴,腰腹部得勒上三层紧身褡。发粗的脚踝上套了根细细的金链。但是我同时越来越发觉她身上有一种女性美,暖洋洋的,但是又撩人发怒。我伸出手去抚摩她的手。“你为什么这样看自己呢?”我说。这时她抬起身子,扯拉枕头的一角,接着从里面抽出一根带麻点的羽毛,顺手把绒毛从羽杆上拉下来。

“压抑,”她用饱经沧桑的口吻说。“男人把我们压得太厉害啦。他们以为我们应该放弃种种做人的乐趣。可是你知道还有一个秘密吗?”

我垂下头。

“我说下去你不会腻烦吧,宝贝儿?”

“不,西比尔。”

“好吧,我知道那件事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打那时起,我就希望我也能遇上这类事。”

“你是说你朋友遇上的那类事?”

“嗯。”

“老天爷,西比尔,你把这事告诉过别人没有?”

“当然没有。我怎么敢呢?你吓了一跳?”

“有一点儿。可是,西比尔,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哦,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信赖你,我知道你会理解的;你不像别的男人。我们有点儿相似。”

这时她莞尔一笑,伸手轻轻推了推我,而我想,这下又来了。

“躺下来,让我看看你躺在白床单上的模样。我一直认为你很美。就像纯洁的白雪上一根温暖的乌木,瞧你这人,迷得我做起诗来了。‘纯洁的白雪上一根温暖的乌木’,这像不像诗?”

“我这人很敏感,别开我的玩笑。”

“可是你确实像嘛。而且我跟你在一起感到很自在,这你可能还不知道呢。”

我望着胸罩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红色印痕,心想,谁在向谁报仇?不过何必大惊小怪呢?他们一生就听到这类话;别人教诲他们说,要崇拜各种力量,那么当这类事也成为一种伟大的力量,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尽管有种种警告,有些人总是跃跃欲试。征服者永远在征服别人。说不定有许多人偷偷摸摸地需要它;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既然这类事最没有可能性,于是他们就叫喊得最起劲——

“这就对啦,”她绷紧着嘴说。“就这样瞧着我,就像要把我撕了似的。我就爱你这样瞧着我!”

我哈哈一笑,碰了碰她的下巴颏儿。犹如在一场拳击赛中她把我制服了,我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既无法挥拳出击,也不感到怒火中烧。我考虑要不要教训她一顿,让她注意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对一起睡觉的人应有一定的礼貌,可是转念一想,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以为我了解这个社会,以为我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位置。况且,我想,在她眼里你只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人罢了。这也是他们受到的一条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