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6页)
“笑我自己,”我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我自己……”
“我从没见过别人像你这样笑法,宝贝儿。真太妙了!”
我把她的衣服往她头上一套,发闷的声音从绸料衣服里传了出来。我随即把衣服拉到她的臀部,她涨红了的脸摇摇晃晃地从领子里露了出来,头发又乱糟糟地披了下来。
“宝贝儿,”她吹着气说,“你什么时候再干一次?”
我走开几步,一面瞅着她。“什么?”
“求你了,漂亮的小宝贝儿,求你了,”她尴尬地笑道。
我笑了起来。“肯定,”我说,“肯定……”
“什么时候呢?宝贝儿,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我说。“每星期四晚上九点钟怎么样?”
“喔喔……宝贝儿,”她说着,用一种古板的方式搂住我。“我从没看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真的吗?”我说。
“真的,没看见过,宝贝儿……我起誓……该信了吧?”
“是啊,能给人看见倒是不错,不过我们得走了,”我看她又想软绵绵地往床上一倒。
她把嘴一噘。“宝贝儿,临睡前我还想喝点酒,”她说。
“你已经喝了不少了,”我说。
“啊,宝贝儿,就一杯……”
“好吧,就一杯。”
我们又喝了一杯。我端详着她,一面感到怜悯和对自己的厌恶感又涌了上来,不禁沮丧起来。
她板起脸看我,头侧向一边。
“宝贝儿,”她说,“你知道小西比尔在想什么吗?她在想你正设法甩掉她呢。”
一种深沉的空虚感笼罩着我,我向她看了看,接着又把她和我的酒杯都斟满。我对她干了些什么?我又让她干了些什么?这一切我都理解了吗?我的行动……我的——这个痛苦的字眼就像她那尴尬的微笑一样时断时续地在脑中出现——我的责任?这一切?我是个无形人嘛。“喂,”我说,“喝吧。”
“你也喝,宝贝儿,”她说。
“我也喝,”我说。她钻进了我的怀抱。
我刚才一定打了个盹,忽然听见冰块在玻璃杯内喀啷啷响,接着铃声大作。我深深感到悲伤,好像冬天在这个时刻内突然降临人间。她躺着,栗色头发下垂,一双眼皮沉重、眼圈蓝黑的眼睛注视着我。这时从远处又听到一个新声音。
“别理它,宝贝儿,”她说,突然响起的声音和她的口形动作并不合拍。
“什么?”我说。
“别理它,让它响去吧,”她说着,伸出涂红指甲的手指。
我明白了过来,马上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别理,宝贝儿,”她说。
它又在我手中响起,这时,不知什么原因,童年时代的几句祷告词像急流一般在我心头淌过。于是:“喂,”我说道。
是区里打来的,声音急躁,听不出是谁。“兄弟,你最好马上到这里来——”那个声音说道。
“我病了,”我说。“出了什么事?”
“出了乱子了,兄弟,你是唯一能——”那声音说道。
“什么乱子?”
“很糟,兄弟;他们想——”
这时听筒里传来远方的玻璃砸碎声,尖脆、纤细,接着哗啦一响电话就断了。
“喂,”我说道,看见西比尔在我面前摇晃,嘴唇的口形是在说:“宝贝儿。”
我马上拨起号来,只听见忙音在我耳边跳动:阿门,阿门,阿门,啊——人38;我呆坐了一阵子。这是不是圈套?他们知道她跟我在一起吗?我放下听筒。她的目光从蓝色的眼圈里落在我身上。“宝——”
我这时站了起来,拽起她的胳膊。“我们走吧,西比尔。城北需要我。”——我终于明白我得走了。
“不,”她说。
“得走啦。起来。”
她为了表示不愿意,偏偏往床上一倒。我放开她的胳膊,四周张望,不禁糊涂起来了。这个时辰会出什么乱子?我何必去呢?她瞟着我,眼睛在蓝色阴影中闪闪发光。我心一沉,深深感到悲伤。
“回来,宝贝儿,”她说。
“不行,我们去吸点新鲜空气吧,”我说。
为了躲开那红光油亮的指甲,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她起来朝门口走去。我们步履蹒跚,在门口两人还在摇摇晃晃,她的嘴唇擦了擦我的嘴唇。她偎依着我,一刹那间,我也把她搂紧,同时心中感到无比伤感。这时她打起嗝来,我则回头木然地端详着这间屋子。玻璃杯中的琥珀色酒液在灯光下闪烁。
“宝贝儿,”她说,“生活可以变得这样不同——”
“可是永远是老样子,”我说。
她说:“宝贝儿。”
电扇呜呜响着。在一个角落里,我的公文包蒙上了点点灰尘,仿佛是当年那晚上格斗的记录。我感到她的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的身上,于是轻轻把她推开,让她在门框上靠定,然后急匆匆地走过去拿起公文包,仿佛刚才突然想起的儿时祈祷一般;我把公文包在腿上蹭了蹭,灰尘蹭掉后就把它往腋下一夹;公文包出乎意料地重。有件东西在里面丁当一响。
她还在瞅着我,我一搀她的胳膊,她的眼睛就又发亮了。
“西比尔,你怎么样?”我说。
“别走了,宝贝儿,”她说。“让乔治去处理吧。今天晚上没演说。”“来吧,”我紧攥她的胳膊,不顾她在叹着气就把她拽走,她用感到不满足的渴望的脸向着我。
我们顺顺当当地走到街上。由于酒力,头还是昏得厉害,当我眺望空空荡荡的夜色时,不禁要流下泪来……城北出了什么事?我何必为那批官僚主义者,那批瞎子担忧呢?我是看不见的啊。我向寂静的街上望去,同时又感觉到她在我身旁跌跌撞撞地走着,口里还哼着小曲,曲调既新鲜活泼又无忧无虑。西比尔,我的过早而又过迟的情人……啊!我的咽喉在抽搐。街上的热浪紧贴在我们的身上,我四下寻找出租汽车,可是一辆也没有驶过。她还在我身旁哼哼唧唧,身上的香气在夜空中像是幻觉一般。我们走过一个街口,还是没有出租汽车。她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东磕西碰地橐橐响着,我让她停下步子。
“可怜的宝贝儿,”她说,“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像触了电似的转过头去。“什么?”
“无名的野人,漂亮的公牛。”她的嘴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笑容。
我瞧着她,只听得她的高跟鞋橐橐地在人行道上掠过。
“西比尔,”我好像不是在叫她,而是在自言自语,“这事什么时候能了结?”我心中一动: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