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化零为整(第4/7页)
我下去了。就像幻灯片,活着,死了,活着,死了,活着,死了。比利差不多同时在做十件事:打开医药箱,给步枪换上新弹夹,跟施鲁姆说话,打他的脸,吼他,好让他保持清醒,试图找到对方攻击的方向,周围什么掩护都没有,他只能蹲得很低。在福克斯新闻的纪录片里,比利一只手开枪,另一只手在给施鲁姆疗伤。可是他不记得了。他想自己肯定切断了施鲁姆的弹药夹,解开防弹衣找伤口。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勇敢?就是做些平时他们训练你做的事情,只是非常快速地完成。比利记得自己的前胸沾满了血,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流血了,手上也都是血,太滑了,最后他只好用牙齿撕开弹力绷带。等他转过头时,施鲁姆那个大混蛋居然坐了起来!施鲁姆很快又倒了下去,比利赶忙侧身一滑,让他倒在自己的大腿上,施鲁姆抬眼看着比利,眉头紧锁,两眼放光,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他是你的班长。”那天在集装箱外头,施鲁姆这么说, “叫你的日子不好过是他的工作。”接着施鲁姆跟他解释为什么说戴姆是个心理专家,时而正面鼓励,时而纠正行为,比一直采用同样的方法更为有效。管他呢。施鲁姆从书上读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不过此时此刻,在体育场的俱乐部里,比利想的是:谢谢你那么折腾我们,班长!谢谢你毁了这顿美味的午餐!这很可能是这段时间里他们最后一顿既非军队伙食也非军队请人来做的食物,但不管怎样,他们只是卑贱的前线步兵,现在的任务就是闭嘴、吃饭。
戴姆喝道:“阿伯特,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我在给莱克发短信,班长。告诉他我们在做什么。”
戴姆没法反对。他扫视餐桌,寻找别的目标,可惜大家都在埋头大口吃饭。突然艾伯特暗自发笑。
“给,瞧瞧这个。”他把黑莓手机递给戴姆。
“他是认真的?不可能吧。”
“恐怕他是认真的。”
戴姆转向比利,说:“这个家伙说咱们的电影是下一部《威震八方》,不过是在伊拉克。”
“哦。”比利没看过《威震八方》, “里面有希拉里·斯万克吗?”
“没有,比利,没有希拉里·斯万克——天啊,算了,没事。艾伯特,他们是谁?”
“一群笨蛋,”艾伯特说, “书呆子,废物,骗子,没脑子的小杂种狗,只会傻乎乎地追着假兔子跑。对内容大惊小怪,不,应该说是恐惧。‘这个好?哦,这个不好?哎呀,我说不准!’可悲,有那么多钱,却没有品位。你丢给他们另一部《唐人街》,而他们会说咱们塞几只可爱的小狗进去吧。”
戴姆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说我们被耍了。”
“哎呀,我这么说了吗?我这么说了吗?没有吧,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在这行干了三十五年,我看上去像会被耍的人吗?”B班的小伙子们哈哈大笑。是啊,不像,没人认为艾伯特这种人会被耍。“好莱坞是一个恶心变态的地方,这点我可以保证。腐败、堕落、充斥着整天惹是生非的怪胎,就好像,嗯,十七世纪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宫廷。别笑,伙计们,我说真的,有些事用具体的事物比喻比较好懂。财富遍地,富得流油,方方面面都超越顶点,城里的每个笨蛋都机关算尽想要分一杯羹。但你得先接近国王才行,凡事都得经过国王同意,对不对?现在问题来了。大问题。如何接近国王。你不可能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宫殿当着国王的面推销叫卖,但不论何时,总有二三十号人在宫廷里晃悠,可以接近国王。这些人门路广,消息灵通,影响力大——关键就是让其中一个人对你的事情感兴趣。好莱坞也一样,能推动一个项目的每次都有二三十号人。名单每年都在变,不过作用是一样的,人数也差不多。只要能让其中一个人看上你的故事,就有戏了。”
“斯万克。”克拉克指出。
“斯万克是重要人选之一。”艾伯特肯定道。
“沃尔伯格?”曼戈问。
“马克可以推动一个项目。”
“韦斯利·斯奈普斯呢?”洛迪斯说,“比方说,你懂的,让他来演我。”
“有意思。”艾伯特沉思片刻, “这次不行。不过我跟你说,洛迪斯。他的下一部电影我看能不能把你塞进去,怎么样。”
哎哟——大伙儿一起打趣起洛迪斯来。洛迪斯咧开嘴开心地笑了,露出沾满食物的牙齿。这时俱乐部的一个客人过来跟大家打招呼。年轻人或者中年人从不会跟他们寒暄,过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那些已经过了能打仗的壮年、安享晚年的银发老头儿。他们感谢士兵为国家所做的贡献,询问午餐如何,赞美士兵爱国、顽强、英勇善战等想当然的品质。这会儿来跟他们打招呼的客人面色健康红润,头上还有一些黑发,说话时元音拖得很长,让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豪-韦恩”。不一会儿他就开始侃侃而谈,说自己有个家族石油公司,公司现在拥有一项全新的技术,利用盐水和化学压裂剂从巴尼特页岩开采出更多的原油。
“一些朋友的孩子也像你们一样在伊拉克服役,”豪-韦恩说, “因此增加国内的石油产量、减少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对我来说是与我个人息息相关的事情。我想如果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就能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早点回家。”
“谢谢您!”戴姆回答, “太好了,先生。我们感激不尽。”
“我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力。”这话说得真棒,比利事后反应过来。要是他跟其他人一样,说句各位慢用就继续回去过爱国富翁的日子就好了。可是他没有,他太贪心,还想从B班再多榨取一点东西。所以他问,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我们在那里干得怎么样?
“我们干得怎么样?”戴姆欢快地重复了一遍, “从我们自己的角度?”B班的人双手交叠,低头看自己的盘子,但有几个人忍不住偷笑。艾伯特抬起头,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突然来了兴趣。“啊,这是战争。”戴姆还是一副欢快的语气,“战争是一种极端情况,人们拼了命地想杀死对方。不过我没有资格评论大局,先生。我只能肯定地告诉您,为了置人于死地而刀兵相见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智的,先生。”
“是的,是的。”豪-韦恩严肃地点点头, “我可以想象对于年轻人来说多么艰难。面对那么可怕的暴力——”
“不!”戴姆打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我们喜欢暴力,我们喜欢杀人!我的意思是,你们付钱给我们不就是叫我们干这个吗?跟美国的敌人打仗,送他们下地狱?如果不喜欢杀人,那还要我们做什么?你们大可以派维和部队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