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化零为整(第6/7页)
最近,比利照镜子时就会想到这个。他从厕所出来,看见曼戈和一个侍应生正迎面走过来。侍应生是个敦实的拉美青年,戴着一只金耳环,留着贫民窟小子常见的扫帚头。两人一脸坏笑,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曼戈把比利拉到一旁,站在汤姆·兰德里与罗纳德·里根握手的照片正下方,悄声问:“想不想找点乐子?”
好啊。侍应生领着他们穿过厨房,走过杂乱的员工走廊,进入堆满杂物、没有暖气的贮藏室。接着穿过贮藏室,来到室外一块小小的梯形平台上。平台像是体育场的钢架外多出来的一个空铁笼。这是一个失误,是一个设计缺陷,正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小勉强能容下三个人。这个名叫赫克托的侍应生还得弯下腰,避开他站的那个角上的工字梁。
比利觉着应该说点什么,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赫克托笑了。“不是什么地方。”他踢了一脚门下边的木头,“这是无名之地,伙计,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我和一些同伴来这里抽烟休息。”
大家都笑了。冷空气吹得他们挺舒服的。不怎么明亮的日光被交错的钢筋过滤后,照在他们身上。有几秒,比利想象体育场是自己的延伸,仿佛正穿在他身上。他穿上了一件人类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防弹衣,感觉安全而舒适,直到他的胸口在钢筋的重压之下开始喘不过气,幸好这时赫克托递了大麻香烟过来。
“不错。”曼戈称赞道。
赫克托点点头。“缓解压力,伙计。帮你熬过一整天。”
“确实能。”比利装模作样地表示认同。他脑子里有一部分灯亮了,另一些灭了。“这是上等货。”
“哈,你们懂的,要支持军队嘛。”赫克托笑了,抽了一口,“你们不担心尿检?”
曼戈说不,他们不担心。B班猜测,陆军不希望因为随机药检而毁了B班这次漂亮的公关活动,所以“凯旋之旅”期间他们大可以放心。“而且就算他们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哟,把我们送回伊拉克?”
赫克托已经有点飘飘然了,他严肃地摇摇头。“不可能,不会为了一根大麻烟。就算是军队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比利和曼戈迟疑了一下。上级对B班很快就要回伊拉克一事似乎很敏感。倘若有人提及这个话题,B班倒无须否认这次调动,但是上头更愿意在“凯旋之旅”期间规避这件事。
曼戈咧嘴一笑,朝比利使了个眼色,告诉赫克托:“伙计,我们的确要回去了。”
赫克托眯起眼睛:“骗人的吧。”
“不骗你。星期六出发。”
“见鬼,你们真的要回去。”
“我们的派驻期还没结束。”
“妈的!妈的,你们真的要回去,你们他妈的做了那么多,你们可是他妈的英雄啊?!这是他妈的什么道理?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你们?”
曼戈笑了。“那可不是军队的做派。他们需要炮灰。”
“呸。”赫克托愤怒了,“你们要去多久?”
“十一个月。”
“妈的!”他怒不可遏, “你们想回去吗?”
两名B班队员哼了一声。
“哎呀。这太不近人情了。不应该这样。”赫克托想了一会儿, “他们不是要拍一部关于你们的电影吗?”
嗯哼。
“可你们还得回去?妈的,万一你们,呃,你们,呃——”
“死了?”比利帮他把话说完。
赫克托吓得转过头去。
“别担心,朋友,”曼戈说,“电影根本和我们没关系。”两名B班队员都笑了,赫克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激他们没有因为自己提到他们的死亡而生气。香烟又传了一圈。阳光照在这块小地方,发出一种珍珠般的神圣光芒。战争在远处的某个地方,但比利感觉不到,就好像他唯一一次用了吗啡,用了之后就感觉不到疼了。他甚至做了个实验,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脚,集中精力想着疼痛,可是疼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此刻比利对战争的感受,战争只存在于他的意识里,只是他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一个空洞的概念,就像甜甜圈中间的洞。当比利回过神来听同伴讲话时,赫克托正在问他们会不会见到天命真女组合,今天中场演出的主角,也是目前全美春梦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曼戈俯身面向街道,说话的声音变得奇怪起来,不至于含糊不清,就是有些大舌头,“啥都不肯告诉我们,比如说我们是不是要参加中场演出?他们说我们会见到啦啦队。”
“呸,伙计,谁都能见到啦啦队,他妈的童子军也能见到啦啦队。你们是摇滚明星,他们应该安排你们见见碧昂斯和她的姐妹们。呸,你们是英雄,他们真应该让你们操那些婊子。”
货真价实地操吧,比利自言自语。不可能。就算真的有机会,他也不一定会这么做,更何况只是有可能。说不定。好吧,一定会。或者看情况。他多少想要两全其美。他要好好跟碧昂斯约会,一起做一些愉快的小事,诸如打牌、出去吃冰激凌,或者这样,两个人到某个热带天堂先交往三个星期,像刚才说的那样一起愉快地消磨时间,说不定他们会坠入爱河,同时,一有空闲时间就干他个痛快。他两样都要,他想要灵与肉的全面交流,缺了哪个都是侮辱。他怀疑是不是战争激发了体内深层次的敏感和渴望?又或者只是因为他快要步入人生的第二十年了?
时间不多了。他们该归队了,可没有人想动。大麻烟烧得只剩下烟蒂了,这时赫克托说他在考虑要不要参军。
两个B班队员哀号:别啊。
“对,我知道参军不好玩,可是我有一个孩子,孩子她妈不工作,所以全靠我一个人。这点我接受,我是说很乐意照顾她们。可是照现在这个样子我养活不了全家。除了这份差事,我每星期还在奎克·卢伯汽修厂上五天班,但两边都没有保险。我想给小女儿买份保险。另外我还欠着债。你懂的,谁没有欠债呢?”比利注意到赫克托操心的时候像个男人,而不是大惊小怪瞎嚷嚷的小屁孩。他清醒地衡量自己面对的困难,振作起来面对每一天。他说报名参军就有六千美元奖金,而且参军后,他就不用担心保险的事了。
“所以你准备去吗?”比利问,听到六千美元的奖金,他心头一跳,对军队来说,他这副身子骨可是白送的。
“不知道。你们觉得我该去吗?”
比利和曼戈对视了一下,几秒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参军烂透了。”比利说,“我也不知道我们他妈的为什么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