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第7/8页)

“这不是我的得州老乡嘛?”

比利抬头一看,马奇·哈维正沿着比利这排座位朝他慢慢走来。比利正要起身时,哈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坐下。他自己也在比利身边坐下,把脚放在栏杆上,脚上的牛仔靴立刻叫比利眼馋起来:一对闪亮的蓝绿色鸵鸟毛,鞋头镶嵌着银丝细工。

“你怎么样?”

“很好,先生。你呢?”

“好着呢,就是希望咱们的小伙子们能加把劲。”

比利笑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他本以为坐在一个改变了历史的人身旁会很紧张。快艇老兵。比利不知道提这个会不会失礼,虽然他对快艇老兵也知之甚少。但是,又一个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坐在自己身边?

“听说你是斯托瓦尔人?”

“是的,先生。”

“你们那儿是打鸽子的好地方。那里有一种草——格斯草还是格尔草来着?一种高大的黄色的老东西,种荚很长,什么鸟都来吃,鸽子特别喜欢那玩意儿。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草吗?”

“不太清楚,先生。”

“你不打猎?”

“不打,先生。”

“啊,我们在那里玩得很开心。我跟你说,老弟,我们打了很多。”

哈维问他能不能借一下望远镜。短短几秒里的几个小动作尽显这位长者的可爱之处——抽鼻子、露出衬衫袖口、发出轻柔的喉头爆破音。他身上有一股爽身粉和浆洗过的干净棉布的味道,右手上戴着一枚马掌型的钻戒。他的几缕灰头发垂在额头上,梳成哈克·费恩那样男孩气的刘海儿。

“你往比赛里投钱了吗?”哈维摆弄着望远镜的焦距,问道。

“没有,先生。别人投了。”

“你不赌钱?”

“不赌,先生。”

哈维看了他一眼。“聪明人。我们辛苦赚的钱可不是用来扔掉的。”比利问哈维是做什么生意的,哈维面带微笑。“哦,各种生意。”他说着,把望远镜还给比利,“核心业务是能源,能源的生产和管道运输,我们在这行干了将近四十年,还投资了一些房地产,少量的对冲基金,一点套汇什么的。”他咯咯笑了,“另外有时候看到喜欢的东西,我们也会突然出手。怎么,你对做生意感兴趣?”

“不知道。也许吧。可能退伍以后。前提是这事不会无聊透顶。”

哈维叫了一声,坐直身子,拍了一下比利的膝盖。“老弟,我十分赞同。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根据我的经验,大部分成功人士都真心喜欢他们做的事情。年轻人问我意见时,我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想赚钱,就找个你喜欢的事情,然后拼命干好它。”

“听上去很有哲理。”比利小心地说。

“啊,这符合我的性格。我很幸运地找到了喜欢的事业,也很幸运地在这一行取得了一些成功。你知道,这和比赛有点像。”哈维停下话头,因为现在牛仔队有机会往前推进。外接手伸长身子,指尖碰到了球,但球出界了。“归根结底是预测未来。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抢在别人之前,看准时机出手。就像拼一幅有上千片会动的碎片的拼图。”

比利点点头。听上去确实有点意思。“那么要怎么做呢?”他直言不讳地问,心想,管他呢。“大家都想这么做,那你要怎样才能抢在其他人前面?”

哈维又笑了。“啊,问得好。”他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我想我会说,独立思考,还有内心平和。”

比利笑了笑,心想哈维大概是在糊弄他。

“内心平和——你要明白自己是谁,明白自己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而要有自己的想法就必须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仅要清楚,还要确信,要对自己有信心。另外要有自制力和毅力。好运气也很有帮助。一点运气能给你带来很多,我们有幸生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经济体制里,这也是运气。这个体制绝非完美,但总的来说它使人类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单说上个世纪,我们的生活水平就翻了数番。我不是说我们什么问题都没有,我们有很多问题,但这正是自由市场发挥作用的地方,汇聚各种动力、人才、精力来想办法解决问题。你瞧这个体育场。所有的东西,观众、比赛。”哈维举起一只胳膊从左划到右,然后指向初冬灰蒙蒙的天空和悬在天上的固特异飞艇。“一切就是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那种到处鼓吹贪婪是好事的人,不过贪婪确实能成为追求美好生活的动力。很多事都基于个人利益这个强大驱动力。在我看来,这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优点,把人性的先天弱点变成美德。正因如此,你才会过得比你的父母好,你的孩子会过得比你好,而他们的孩子会过得比他们好,一代胜过一代。多亏了我们的体制,我们会不断寻找更多、更简单、更好的办法来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实现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事。”

比利点点头。这一刻的美国变得空前清晰明了。美国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国家,毫无疑问。比如美国宇航局成功发射了一个太空探测器,他也会为这份成就开心,甚至感到些许身为美国人的自豪,可同时他也明白这件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哈维接着说,“眼下,我们确实遇到了难关。两场战争,经济不怎么景气,全国的士气都很低落。不过我们会挺过去的。我们能克服困难。两百年来,我们的体制已经证明它是经得起考验的,而你们年轻人,你们的前途充满希望。我认为未来你们大有可为。如果我是你这个年纪——你多大了?”

“十九岁,先生。”

哈维刚张口想接着往下说,却又突然怔住了。他困惑地看着比利,倒不是很吃惊,只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十九岁。可你表现得很成熟。”

“谢谢,先生。”

“哎,看你的言谈举止,我感觉自己在跟一个二十六岁的律师说话。”

“谢谢,先生。多谢您的夸奖。”

哈维转向比赛。他好像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可是不一会儿又转了过来。

“他们真的给你申请了荣誉勋章?”

“我的指挥官帮我申请了,是的,先生。”

“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更高层的人否决了申请,我就知道这些。”比利耸耸肩。他感受到的苦涩其实都是别人转嫁给他的。

“要知道,我从没受过这种考验。二战的时候我还太小,不过那时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后来是朝鲜……”哈维清了清嗓子,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你知道我们当中大多数人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一些事情。你的经历,你和你的兄弟们……”哈维又没有把话说完。比利明白他们的意思,“凯旋之旅”时常会碰到这样的对话,开了个头,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不了了之。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内心充满挣扎,比利帮不了他们。他能说什么呢?他已经学会了,最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